袁家的宅院与李婶家隔了两条街道。
惜芷勉强走至一半,便有些支撑不住,眼前一阵阵的黑。她伸手扶住墙,缓缓蹲下去。
袁朗是在半道晕过去的。
她与袁朗慌不择路地逃出来,没多久便迷路了,幸得路边一位老伯的指引,得知一条通往临祁的近道。
近道是一条山路,小道狭窄,两侧是半人高的杂草与交错的树枝。她后脑的伤口隐隐泛着疼,一时晃神,不甚让树枝划破了胳膊。
胳膊上当即便溢出血。
袁朗跟在她身后,听见动静,焦急地探头看过来。
当看清她手臂上溢出的血,先是双眼一瞪,随后两眼一翻,莫名其妙晕过去。
他往前重重砸在惜芷身上,险些将她压跪倒在地。
惜芷勉强支起他,一面伸手拍他,一面唤道,试图将人弄醒 。
奈何,袁朗紧紧闭着眼,面色苍白,俨然不省人事了。
惜芷试图回忆是哪一步出了纰漏,让这人半道倒下去。莫非是自己方才下口重了,或是袁小公子当真患有急症?
过了会儿,她后知后觉,这人该不会是患有恐血症吧?
惜芷苦笑,认命地拖着比自己还要壮一倍的袁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临祁赶去。
若不是担忧身后的绑匪追来,她怕是半路就将人撂下了。
到了临祁,惜芷花了点银子托人替自己扛着袁朗,到了袁府门口方才自己扶着人进去。
回想自己扛着人一路走来的心酸,惜芷忍不住腹诽,早知袁宏不领情,她便将人丢在半道上了,费钱又费力,还讨不得半点好。
“小芷。”
惜芷听见熟悉的声音,慢吞吞地抬起头,见是李榕,便弯眼笑着,小声道:“二哥。”
李榕皱着眉:“作何蹲在此处?”回临祁的这几日,他与女娘相处的不错。女娘懂事知礼,对阿娘极为上心。他看在眼里,对其自然也多了几分喜欢。
从阿娘那里得知女娘喜甜,他有时办事回来便会顺手替女娘带些糕点。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倒有几分兄妹的样子了。
见她不语,李榕又道:“可是身体不适?”
惜芷仰头看着李榕,眨了眨眼,没忍住,眼里泛着湿意。
“疼。”她小声道,嗓子沙哑,含着浓浓的委屈。自然是委屈的,那些绑匪是袁家的仇家,她不过是无故被牵连进去的。她并未计较,还费心费力将袁朗给带了出去。
换来的却是袁宏的质问与指责。
惜芷一个人忍习惯了,若是李榕未曾出现,她缓缓便又能哄好自己。
可……李榕现下站在她面前,眼底的关切不是作假。
“何处疼?”李榕语气有些急。
惜芷伸出胳膊,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手疼。”她又指了指后脑,“头也疼。”
“浑身都疼。”她吸了吸鼻子,嘟囔着蹲在地上,“走不了。”
李榕背着惜芷回家。
女娘想必累极了,不多时便趴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待走回李家的院子,李榕抬手对着李婶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李婶目光落到他身后,这才看见他背着一人。
她跟在李榕,帮着自家儿子将女娘安置在榻上,又扯过褥子替其盖上。
盖至一半,李婶注意到女娘胳膊的伤,当即皱着眉看向李榕。
李榕摇头。
李婶转身去外间取了伤药回来,先是拿剪子剪下一截衣袖,将伤口完全露出来。
女娘蹙着眉,似睡不安稳,伴着李婶的动作发出模糊不清的梦呓。
李婶动作愈发轻缓,替女娘敷药包扎后,起身拉着李榕出去。
面对自家阿娘的问责,李榕垂着眸虚心听着。确实是他的疏忽,才会让小芷在外间受了欺负。
李榕道:“阿娘放心,我定会查清此事,不会平白让小芷受欺负的。”
说罢,他又道:“阿娘,小芷适才与我说头疼,我这就去请个郎中回来。”
“好。”
李婶应着,将人送至门口。李榕推开门,还未踏出去便撞见一人。
“大公子。”
袁宏尴尬一笑,道:“我可是来得不巧?”
李榕拱手作揖,解释道,“还望大公子海涵。舍妹受了伤,我正要去街上请郎中来瞧瞧。”
“不必了。”
李榕不解。袁宏道:“我带了郎中。”
李榕这才发现,袁宏身后跟着几人,其中一人身上挎着药箱,确实是位郎中。
他扫了眼那几个下人手里提着的物什,道:“大公子这是?”
“余姑娘是为了救袁朗受伤的。”
李榕从袁宏口中得得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当听说袁宏误会了小芷,让其带着伤离开。
他眼底的不快怎么也压不住。
袁宏亦知此事乃自己理亏,故而姿态放得很低,态度恳切。
好在郎中瞧过后,只道惜芷脑后的伤并无大碍,只是留有淤血,需细细养着,每日各敷一次药,待淤血散尽便可。
惜芷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已是第二日。
她揉着眼起身,屋内的李婶发现她醒了,忙走上前扶住她,关切道:“身体可有何处不适?”
惜芷摇摇头,因说道:“婶子,我无事,让你担心了。”说话后才觉出嗓子干涩不已。
“无事便好。”李婶狠狠松了口气,朝门外喊了一声,支使李榕端药进来。
惜芷醒后虽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但李婶不放心,强行剥夺她送菜的自由,将她拘在院子里。
惜芷每日醒了便吃,吃后便躺在院里的摇椅上晒太阳。李婶还贴心地替她准备了一张小巧精致的羊毛毯。
羊毛毯是李榕在西域带回来的,毯子质地细腻,花纹繁复,色彩鲜艳。
就这么躺了几日,惜芷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要躺酥了。
在她的强烈抗议下,李婶只得妥协,将送菜的活计又还回她手中。
这头,惜芷送完一户人家,便在回去的路上撞见几日不见的袁朗。
袁朗看着她,眼神有些躲闪。
惜芷见状,掠过他便要离开。袁朗忙喊住她:“余姑娘且慢!”
“作何?”
“那日我大哥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袁朗吞吐道,“他也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事后,大哥一直很是愧疚,几次上门想与你赔礼。”
惜芷步子一顿,侧身看着他:“你大哥上门找过我?”她怎不知?
袁朗点头,呐呐道:“可你不愿见他。我便想着来碰碰运气。”
“无事。”惜芷语气敷衍,直白道,“我不想见你大哥,也不想见你。”
袁小公子愣住了,他长这么大,去何处都是让人捧着哄着的,何曾让人嫌弃至此。
“余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袁朗语气低落下去,“都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余姑娘救了我,我定要报答你的。你想要什么,只管提。只要我能做到!”
惜芷有些不耐,她还忙着去送菜呢。闻言,淡声道:“希望你与你大哥离我远些。”
袁朗:“……”眼眶刷地红了。
惜芷让他吓住,忙后退一步,随后四处张望袁大公子可否在此。若是让他瞧见,怕是又要以为自己欺负了他的宝贝弟弟呢。
惜芷道:“你这是作何?”
“我这就走。”袁朗摇头,只当她是在撵自己走,艰难地应了一声,步伐沉重地离开。
惜芷本以为此事就此便了结了,谁料翌日便撞见了袁宏以及一脸心虚地跟在后面的袁朗。
袁宏作揖赔罪道:“那日是我错怪了余姑娘,你是阿朗的救命恩人,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这话术与袁朗说的一般无二。
惜芷看着二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心生一计:“何事都可?”
袁宏颔首。
惜芷大着胆子道:“我想要袁大公子的三个承诺。”
倒是聪明。袁宏心想。
“余姑娘,这……”袁朗担心她惹恼自家大哥,正想着出来打圆场。
话未说完,便听见自家大哥的声音。
“可以。”袁宏面不改色。
袁朗一脸见鬼的表情。
惜芷笑得人畜无害:“袁大公子需兑现的第一个承诺,便是亲自帮李婶子送半月的菜。”
袁宏额角青筋跳了跳:“可。”
“第二个承诺。”惜芷竖起两根纤细的手指,晃了晃,“明日是临祁祈福节,袁大公子需陪我逛一日灯会。”
惜芷不傻,自是能看出初见时这人对自己的不喜。你不喜我,我偏要在你面前晃上一整日,气死你!
袁宏抬眸,女娘弯眉笑眼,翘着嘴角,洋洋得意的模样。
他突然想不起自己最初是为何不喜她。袁宏狼狈地移开视线,应道:“可。”
临祁的祈福节节日气氛很是浓厚,四处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街道上熙熙攘攘。
灯会上游人如织,孩童提着彩灯穿梭其中,耳畔是小贩络绎不绝的叫卖声。
惜芷一时眼花缭乱,忙得不知往何处看。
袁宏沉着脸站在女娘身侧,袁朗紧贴着他。
“余姑娘未曾游过灯会?”袁宏垂眸,扫了眼女娘因着激动而泛起红晕的脸颊。
惜芷摇头:“未曾。”
袁宏不知脑补了什么,面色僵了僵,看向女娘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
惜芷浑然不觉,迫不及待地钻入人群中,这个摊位瞅瞅,那个摊位看看,看什么都觉着新奇。
全然忘记自己要狠狠奴役袁宏的打算。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女娘便不见了踪影。
袁宏皱着眉,暗叹一声麻烦,忍着不适挤入人群中。
最后是在一处猜字谜赢灯盏的摊位前找到的余惜芷。
他加快步子,从身后握住余惜芷的手臂,不悦道:“此处人多,勿……”要乱跑。
“余惜芷!”一道沙哑的男声与他的声音一同响起,在嘈杂的灯会上,听不真切。
惜芷正观摩着四周猜灯谜的人,撸着袖子跃跃欲试。
手腕冷不丁让人死死拽住,紧接着,手臂也让人握住。
她一时背后发凉,茫然地回首看去。
谢安红着眼,目光死死盯在余惜芷脸上:“我找了你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