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罗莎莉是头一个到家的，她不用眯起眼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客厅沙发上科林睡得香甜，呼吸匀称，在她背后充当靠垫的爱德华闭着眼。

多么令人语塞的画面。难道她和艾美特平时也这样惹人生厌吗？

而且他起码应该锁上门，或者在大伙靠近房子的时候转移到自己的房间去，爱情常常让人失去理智，和颜面。

“啧。”她不耐烦地出声，爱德华猛地睁开眼，暗色的瞳孔里有一瞬间的迷茫，很快，他冲罗莎莉点了点头，抱着科林起身，上楼。

卡莱尔和埃斯梅第二批抵达，埃斯梅在门外痛快地甩掉雨水，湿发结成一缕一缕的披在肩上，水珠和皮肤被阳光照得闪耀，卡莱尔笑着盯了一会，在罗莎莉转身的时候凑过去亲她，被埃斯梅推开：“我得给她准备点早饭。”

科林肯定吃不下去，罗莎莉想，她一醒来发现男朋友的家人全回来了，还等着她用早饭——估计恨不得从二楼跳窗逃走。

艾美特从爸妈中间挤过去跳进屋子，没干透的衣服浠沥沥滴水，他凑过来亲了她一下，“你笑什么？”

罗莎莉抿直唇线。

“我没笑。”

“你笑了。”她那几十年如一日不会看人脸色的爱人笑嘻嘻地指着她的嘴角，“分明就是笑了，再笑一个，亲爱的？”

“快把水擦干，埃斯梅在瞪你！”

情况和罗莎莉猜测的差不多，科林一睁眼，她躺在爱德华房间的小床垫上，她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没看见有床，他什么时候买的？

接着她扭头，爱德华靠在柜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孔雀蓝的封皮颜色边缘泛起灰白，书脊上烫金字体写着书名《曼斯菲尔德庄园》,他捧着书的样子比精装书更优雅、美丽，或许他就是这样一本旧书，明明光芒夺目，却藏在图书馆最不起眼的角落。

爱德华心情很好地翘着嘴角。

“多谢夸奖，但这本书年纪比我大。”

科林迷迷糊糊抱着枕头继续看着他，比他还大？那是多大？

“1897年首版。”

那保存得也太好了，书中吸血鬼，一点不见老。

细细碎碎的声音穿透楼板，传递到爱德华的耳边，科林揉了揉眼，又打了个哈欠，忽然顿住。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爱德华，咬着牙，“他们回来了！”

爱德华轻轻合上书，挑眉：‘我的听力显然比你好，视力也是。’

科林手忙脚乱爬起来，尽管身上衣服完整，她还是面红耳赤，老天啊，她居然在这睡了一整晚，还被男朋友爸妈兄弟姐妹逮到留宿！

她烫脚一样在他乱糟糟的地板上来回打转：‘你应该叫醒我！’

爱德华把书放回书架，揽着她的肩把人推进盥洗室，边推边说：‘别在意这个，他们比我们见识得多多了。’

见识？哪方面的？

科林洗漱完才反应过来。以吸血鬼的听力，恐怕不止“见识”那么简单。

爱德华似乎觉得扳回一城很快意，嘴角偷偷提起来，科林红着脸，扑过去掰他的嘴角不准他笑，反被扛起来转圈。

科林气得捶他的背：“你是不是玩不起！不准用你的力量！”

爱德华哈哈大笑：“这真是为难人了，殿下，我不用也能把你扛起来。”

“我不信！”

卡莱尔在楼下笑得差点丢了手里的水果刀，他大笑着命令爱德华把她放下来，爱德华当然不会听他的，科林相当乐在其中，她只是不说而已。

科林上半身倒挂在他背上，说不上来是血液倒流还是单纯的又羞又气，她觉得脸颊火辣辣的。

爱德华领着她下楼的时候卡莱尔刚把桌上的餐巾摆整齐，这个家里餐桌的使用率太低，每次派上用场之前都得好好清扫一番。

而他们的餐桌，通常是溪流和草地，偶尔是森林公园里静立原地的岩石。

卡莱尔转了个身，移形换影似的从厨房端来餐点，顺手拉开椅子，向科林抬了抬下巴：“早上好，科林，坐吧。”

“早上好，卡莱尔，埃斯梅，谢谢你们准备的早饭……”

也许是听出她的尴尬，埃斯梅擦着手解释：“我们提前回来了，大雨结束得比预期要早，希望你不介意早饭的简陋。”

之前的住院病号餐有一大半是埃斯梅准备的，爱德华起了个搭把手的作用，他在做菜这件事上毫无天赋。即使埃斯梅在一旁监督，提醒他应当像奏乐一样谨遵乐谱——也还是阻挡不了他偶尔的灵机一动。埃斯梅只好把他撵去做杂活。

科林拈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问：“当然不会！为什么特地挑大雨出门？”

“打棒球，雨里打棒球的滋味妙极了，下次你一定要跟我们一起去试试。”

埃斯梅的眼光从科林的身上滑过，什么都没发现，她疑惑地偏了偏头，看向爱德华。

爱德华眼神动了动，卡莱尔嘴唇忽然拉直。

‘没送出去？’他眼里含笑。

科林迅速解决完早饭，擦了擦嘴：“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在雨里打棒球的，我压根没打过棒球——什么没送出去？”

卡莱尔微微笑看热闹的表情消失了，他猛地看向爱德华，科林放下纸巾，摸了摸耳朵，回头看爱德华。

“我好像……”

爱德华凝神忽略耳边的声音，“你再试试。”他说。

科林站起来，卡莱尔迅速走到她身前，充当实验者。

‘试试一次能听见几个？’

‘难道是能力增长了？’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钻进她的耳朵。

爱德华那边一道，卡莱尔身上一道，完全分开，不经中转。

科林揉了揉耳朵，她的读心力变强了，下一秒，耳边顿时变得嘈杂，埃斯梅担忧的声音，爱丽丝从远到近逐渐靠近的心声，艾美特心底零碎的单词——她依靠每个人不同的嗓音分辨出心声的所有者。

和爱德华的能力一模一样，她倒吸了一口气，捂住耳朵收紧天线，咔吧一下把电台给关了。

“全听见了！”科林不敢置信地宣布，她摸了摸爱德华的脸，又去检查他的脑袋，“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虚弱？你还能听见所有人的心声吗？这力量该不会是我从你身上偷走的吧？”

爱德华握住她乱摸的手，笑了笑，“是你力量的增长，是件好事，上回我也是。”

从读心到精神世界塑造更像是力量的纬度扩充，单一读心到群体读心却是纯粹的力量增长，两个显然不是一回事。

“这符合能量守恒吗？”她有些忧心地问。

能力增长总要有个来源，好比手机充电、车子加油，她什么也没做，这力量哪来的？这是科林最担心的事，她一点不想夺取爱德华的力量！

天呐，能量守恒，即使以科林那五光十色的脑瓜，这也是个绝妙的说法。卡莱尔一副被折服的表情，他摇着头倚靠到埃斯梅身边，压低嗓子和她说悄悄话，爱德华大笑着把科林打横抱起来。

他不管科林怎么捶他的肩膀蹂躏他的头发，都不放手，只顾自己开心不管科林的脸面。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科林努力无视吸血鬼爸妈投射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她把脸藏在爱德华胸口，声音直直灌进爱德华的心脏，声带震颤掀起细弱的涟漪。

他明显知道点科林不知道的事，似乎是好事，他高兴得恨不得飞起来，科林不敢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天呐，她的脑子被他的快乐熏得要醉了！

爱德华亲了亲她的头发：“明天，明天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明天？明天是和狼人会面的日子……科林摸着被亲过的发顶，脸颊热得开始发烫。

会面的地方最终选在了科林家，她住在悬崖附近，一面朝森林，一面是海滩，不论定在森林还是海滩总有一方需要深入敌腹，只有科林这儿算得上中立地带。

奎鲁特来了克利尔沃特父子和布莱克父子，科林头一回见哈里·克利尔沃特，他是个头发花白年纪很大的男人，看起来有些胖，穿一件超市常见的打折衬衫，塞思跟在他后头，鬼头鬼脑，变身后他还是瘦瘦的一条，跟他稳重的爸爸一点也不像。

他一见到科林立刻高高兴兴地宣布：“我姐姐也变身了！我们有更多狼人了！”

科林刚要搭话，比利·布莱克出现在视野里——他坐在轮椅上，神色冷冰冰的，黑色的眼睛像把利刃，和他身下的轮椅一样冷酷地刺中科林的心。

“比利……”她打着伞靠近他，伞面倾斜过去，“你的腿怎么了？”

比利·布莱克推着轮子避开了她的路径，颔首：“老毛病，到时候了而已。”

他有意躲避，眼神又那样冷漠，科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敢说比利是自己的老友，可他的态度比雅各布更激烈，那顿暖洋洋的晚饭在她胃里搅动，热汤变成隔夜的剩菜冷油，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搅得她几欲呕吐。

爱德华碰了碰她的手，拉她进屋。

雅各布是驾驶员，他最后一个落座，科林努力冲他笑了一下，“喝点什么吗？”

雅各布像只顽皮的大狗，用力甩了几下脑袋，水珠四处飞散，惹得所有人都怒瞪他，他冲科林咧嘴笑，“有热巧克力吗？”

雅各布无视老爹刺在他肩上的眼刀子，哪怕科林明天就嫁给吸血鬼，至少今天她还是个暖乎乎的人类——巫族，离人类可远着呐！

“当然！”她喜欢巧克力，当然有巧克力！科林飞快跳进厨房。

会客厅原本就只有巴掌大，容纳了几位个头雄伟的狼人之后瞬间逼仄不少，卡莱尔和爱丽丝从后门进来之后，情况更糟了，双方（不包括卡莱尔）不约而同皱起眉头，看在礼仪的份上没有动手去捏鼻子。

科林听见卡莱尔同比利寒暄，问起术后恢复，比利的糖尿病影响了脊椎，即使经历手术，他还是没有保住行走的能力。

水壶口冒出热气，熏得科林的眼睛也有点热，她飞快冲了两杯热巧，又倒了几杯白水，扭头的功夫爱德华已经把托盘拿到手里。

‘你猜他会不会把热巧泼到我头上？’他打趣。

科林抿嘴笑了一下，‘如果你不想被泼，提前告诉他这身衣服值多少钱，雅各肯定不想再背更多债务了。’

‘那得问爱丽丝，她才是时尚专家。’

科林好久没回话，撑着料理台，望着窗外树影愣了会神，转身从爱德华手里把托盘拿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

‘来吧，面对现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