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呈睁开眼,头疼欲裂,一道道像千禧年的液晶电视无信号时会出现的黑线在她视线内波动,无法对准焦距,脑仁像被碾过的核桃仁一样裂痛,让她不得不重又合上眼皮。
头过这短促的睁眼时分,程呈模糊判断她是在地铁车厢内,而且是头朝下趴在地上,她的脸庞下面是醒目的红色,但这红色不是血,而是来自身下的红胶布贴成的数字“1”。紧挨着她的粉衣身体,很好判断,是她的朋友禾斯予。稍远处,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影,好像很颓废的坐在银灰色地铁座位上。程呈对那个人莫名产生了极重的好奇心,但每当她想往他那边看去,看看是不是她认识的人,她的大脑就会经历一次更加猛烈的剧痛,只好放弃。
奇怪的是,这种大脑的痛感竟然如此的熟悉,就像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这种痛苦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一样。
在意识再度消散前,她隐约听到脚步声朝她走来,一只冰冷的手覆在了她的碎发上,她再度沉沉睡去。
程呈再次醒来时,先是听到自己正在剧烈咳嗽,厚厚的羽绒服堆积在身下的感觉无比熟悉,躺着咳嗽有窒息风险,但是她像鬼打墙一样,无法操纵身体坐起来。幸好很快有人赶到,她扶成了坐姿,紧接着,一遍遍叫她名字的女声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程呈强迫着僵化了的眼皮分开,就看见穿着粉色羊毛衫的女孩近在咫尺的关切的小脸,手在身后拍着她的背。见程呈仿若冰冻三尺的寒尸一样睫毛扑簌扑簌的睁开眼睛,女孩的大眼睛瞬间蓄满了泪水,豆大的泪珠落下。
禾斯予一下子紧抱住程呈,顺便把眼泪抹在程呈羽绒服帽子的绒毛上,哭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刚刚把你抬到座位上躺着,扒开你的眼皮看到全是白的……我都快吓死了。”
程呈的头还有些疼痛的余韵,地铁内开着灯不算暗,眼睛到现在还没适应过来光亮。感官知觉从眼部渐渐复苏、扩散至全身,下一刻,她咬牙:“嘶——头好疼。”她想捂额,但是手臂暂时还因血液不通畅,抬不起来。
见程呈还是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有再次一动不动的趋势。禾斯予手忙脚乱,她摸了摸程呈的额头,感觉温度偏凉,灵机一动,终于理解,又帮程呈把她自己的手放在额头上。
程呈的羽绒服是黑色的,冬季羽绒服袖子都宽,这个动作正好挡住她格外苍白的脸,简直像一个犯了错被家长敲脑袋捂痛的小学生。但是禾斯予却笑不出来,她这次是真的担心了:“你受伤了吗?别吓我啊……”
程呈略带僵硬的摇摇头,她除了头部的不适,并没有其它的异样。禾斯予吸吸鼻子,递来从车厢座位留下的包里搜罗到的保温杯,程呈机械的拧开喝了两口热水,感觉全身回暖许多,身体各处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行动的能力。
于是她边灌热水边扫视四周,现在她和禾斯予两人现在正处在一个运行中的地铁空间内,吊环扶手们发出塑料感的碰撞声。除了正所在的座位和禾斯予为了让她躺平只留下的一只黑色公文包垫脑袋,其余的座位,都放置着大量的私人物品:公文包、书包、奶茶、电子产品——都是使用地铁最常见的人群最常携带的随身物品,看来这班地铁的日常使用率非常高,按理说它们出现在地铁上非常正常,但是可怕的是,使用它们的人全部消失不见了。
最夺目的令人无法忽略的应属于贴在地板上的鲜红色数字“1”,程呈第一次苏醒时就注意到的东西。这个“1”字几乎跟她们身体差不多长,看起来触目惊心。
见程呈的眼神中逐渐有实质,禾斯予站起来,给程呈指出她在她昏迷时的发现:“程呈,你看这个液晶屏幕上写的。”液晶屏幕上通常除了广告,就是播放站点和去向。
此时液晶屏幕却像卡顿一样不断闪烁变换:“金色和平站……梅拉伦站……无头王子站……”她脸色一变,放下保温杯,站起来走到对面,凑近去看车厢顶上画着地铁线和红绿亮点处标注的站点名,她说:“这些和我记得的不太一样。”
禾斯予严肃的说:“对,虽然咱们对这个城市的地铁线路不熟,但是不用怀疑这就是不对,因为岂止是不一样,这些站名根本不像是会出现在咱们国家的,取名风格都不一样。”她们是这两天跟随学校研学来到的这座城市——蝴市,此前她们对这座城市的熟悉度仅限于旅游经历和网络。
程呈若有所思,禾斯予继续说她的发现:“而且咱们这儿还真是1号车厢,跟这个吓死人的巨大地标对上了,右边走到头有个驾驶室,但是驾驶室里面没人。”她说着指向4、5米远处的驾驶厢。
程呈本不想确认禾斯予说的话,但是她突然想到她第一次苏醒时隐隐约约看到的那个白色人影,心生怀疑,于是去驾驶室看了一眼,果然空无一人。
这太超现实主义了,程呈触及透明舱门的手指,不禁瑟缩握紧。
禾斯予分享完了她比程呈早醒期间搜集到的信息,感觉自己的感性和理性正在大战,她抓着头发说:“简直就像是,一列正在运行的地铁列车中,其中的人全部被运出了、物体都被留下了一样。但问题是,这到底是去往何处的地铁,我们又是为什么在里面?我们明明……”
程呈眉头紧蹙,她在车厢里走来走去,把别人留下的包倒空,搜集看起来可以撬开车门的利器,但是这列车还在高速运行,跳车显然死路一条,于是她改变了搜集方向:“我记得在昏迷之前,我们是扫码进了地铁站,然后进站,下行电梯,踩空,失去意识……我们是怎么在昏迷后,被运到车厢里面的?”
接触到同行人的已知信息是很有安全感的。禾斯予激动的说:“对对对!我的记忆跟你一模一样。而且同下电梯的不止咱们两个,还有跟在咱们后面的班长和吴逢目,他们也不见了。”
程呈从随手找到的书包里抽出一把两用削皮刀、丢到一边,又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和笔,她撕下一张纸,咬开笔帽,继续回忆:“我们原本是要按钟林赴说的,坐地铁去他所说的地方。结果我们在下电梯进站的过程昏迷,又被运送到了肉眼可见的赶走过人的车厢里,而他们俩不见了,会不会……”她咬住嘴唇,潜意识觉得不该往这个方向思考下去,可是又怎么解释她和禾斯予遇到的这一切。
禾斯予蜷起腿,靴子踩在椅子上,双臂合拢抱住了自己,她颤巍巍的开口,越说声音越小:“程呈,其实我有种更加不好的猜测,但是这太荒谬太恐怖了,我不知道……”
程呈终于注意到同伴不对的情绪,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把手搭在她膝盖上,配合她小声说话:“你说。”
禾斯予咽了口口水,地铁的灯还算友好的常亮着,就是白滋滋的略有一丝阴森,她说:“最近有一种类型的短视频读小说特别火,就是规则怪谈,你有没有看过……”
程呈眼睛里全是茫然,她日常接触网络时间比较少:“没有。”
禾斯予心跳加速、呼吸不畅:“就是这种规则怪谈小说,它会设置一个场景,比如逃出宿舍啊学校啊医院之类的,然后设置很多条或合理或怪异的规则,在其中的主角必须遵守规则或者利用规则、利用规则漏洞,才能活下来逃出去……”
没等她说完,地铁内突然响起了一阵悦耳的音乐,像高考英语听力一样的前奏。
禾斯予吓了一跳,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大声尖叫,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丝滑的缩进程呈怀里。
音乐结束便是一个清脆的童声播报:“欢迎各位来到奥利斯洛小镇专线。我是你们本次闯梭的梭子创作人:uiui。如您所听,虽然我年纪比较小,但是我的项目已经通过审批投入使用,打败80%没有自己项目的小镇人,打败99%还没进入创梭阶段的小镇人。哼哼!等uiui完美完成这次的任务就可以回去跟小茱萸儿炫耀了……”
程呈抱紧了从童声响起就如临大敌、根本不敢睁开眼睛的喃喃自语的禾斯予,一黑一粉两个女孩子在车厢里无助的抱住彼此。禾斯予崩溃道:“他是不是恐怖片里那种画着包眼黑色眼妆、嘴唇也黑黑的,但是脸超级苍白的恐怖小孩,呜呜呜他来索我们命了。”
程呈安抚道:“放心吧,我没看到实体。”她们面前空无一物、车厢内除了这声音以外完全毫无变化,有点像她们在和这个小男孩打电话。
童声像在另一端找东西一样,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咦?我刚带回来的新手创梭者注意事项卡呢?啊!在这里。”他即像对她们说话,也像自言自语的飞快念叨:“咳咳,第一条,以下开场白需背熟,冗长杂乱的废话,跳过;第二条,规则需声文并茂,严禁出现闯梭者未获得应获得信息的情况,我有专门连接介质打字幕,完成;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安抚新手闯梭者的情绪,唉一堆废话,不管了!”
童声那边发出好似放下手中的纸张的声音,对坐在地板上的女孩子们说:“姐姐们好呀,我是uiui,虽然咱们是新手教学梭子,但是我这梭不需要教什么,因为我都是按最贴合现实去设置的,所以接下来我们可以用这5分钟随意对话。”
程呈带着禾斯予慢慢拉下捂眼的、快比她的手冰凉的手,带着眨着大眼睛的后者不停的深呼吸,渐渐恢复正常。
童声见她俩不吱声,提醒道:“姐姐们,你们还有四分半哦~”
禾斯予完全懵掉了。程呈面上看不出震惊,一开口嗓子却有点哑,她定定的问:“我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