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若即若离的温热触感褪去，流光感受到有阳光撒在自己眼睛上，那双轻轻覆在她脸上的手掌缓慢的撤离，却给了她充足的时间适应这强光。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四处没有任何的遮挡物。

天空触手可及，就好像她是大地的主人。

她举起手，遮住刺眼覆阳光，仰望天空，眉头轻皱，神色有些不解。

“你在找什么？”长夜抬头，和流光看同一片天。

“这里的天空，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碧海蓝天，晴空万里……当你说起海的时候，我印象中的蓝天是这样的。

而不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眼前天空，是散不尽的浓雾，是晦暗不明不见阳光的灰暗。

长夜仰起头，流光的位置，只能看见他扬起的下巴，她看见长夜对天空轻轻吹了一口气，顷刻之间，大雾尽数散去，还天空一片澄澈透明。

流光觉得不可思议，她奔到围栏边向下望，看见蔚蓝一片，海是蓝色天、天空也是。

“原来，这是一座海岛。”

长夜站在流光身后，她被风吹起的衣角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臂、肩膀、脸颊，有些痒，他却没有躲，“是孤岛。”

他说完之后，流光向前迈了一步，裙摆与他隔开了一些距离，那种略微窒息的感觉终于散去。

流光原地转了一圈，大雾散尽之后，她才看清，自己好像站在无尽海洋的中心，只能看见蓝色，一望无际的蓝色。这么想的时候，她好像就只能听见海浪声，只能闻见海风带来的微咸气息。

她问长夜，“待在这样的地方，你会觉得孤独吗？站在风暴的中心，就像是被世界隔离了一样。”

“不一定是被世界隔离，也可以是远居避世。”长夜说话的同时，被他吹散的浓雾又渐渐笼罩他们上空，就像是将这座孤岛与世界所隔绝开来的结界。

“我去过很多地方，也能抵达任何我想要去的地方。但流光你知道吗？能够抵达的地方，却不一定是能够停留的地方。这座岛却不同，它孤零零的立于一片汪洋大海之中，就像是一片被人遗忘在世界角落的无人区。恰恰就是这里的待人开采，给人一种……收容所的感觉。”

流光认真听长夜说着，她温柔地笑了，“嗯，以后这座孤岛就是我们两个的收容所了，孤岛里的我们不孤单。”

长夜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他问流光，“你喜欢海吗？”

“过去的那个我，喜欢海吗？”

流光问出这句话，长夜眼皮抬动，意外地看着流光，她解释说，“早就看出来了。你看向我时候的眼神，对我来说，就像天上这些化不开的浓雾一般，是无解命题，看不懂、也猜不透。”

种种可是被流光一语道破，长夜笑了，一声轻的叹息落在风里，很快就被吹散，“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

这片天空在流光看来，左右不过都是些蔽目的浓雾，可长夜的眼神，却像是能看穿那些迷雾一般。

“对过去的你来说，相比于喜欢、兴趣、爱好……这些生活中的美好体会而言，你更在乎的是另外一些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我们常常将那些不得不做、身不由己的事情，称为责任。”

你喜欢海，自然而然得想靠近它，拨开迷雾看清它；辛野喜欢海，想的却是如何守护它，手持利刃斩碎所有泥泞不堪。

“无论如何，你都是一个浪漫的女孩。”

＊

如今，辛野恢复了人形，需要重新考虑她的起居问题了。

自然是不能再让她住进那间逼仄的小木屋里，长夜让管家机器人将它自己隔壁的卧房打扫干净，让流光住了进去。

这天晚上，长夜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

流光以为，今天是她安稳日子的伊始，自然很早就沉沉地陷入梦乡，但长夜却清楚知道，今天只是个开始。

长达一个月的狂化野兽阶段戛然而止，她初化人形，且是意识形态尚未完全苏醒的状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好，或许明天天一亮，她又变成野兽了，又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中思绪纷扰。她就在自己床头这堵墙的另一边，可两人却是两番相反的光景。

他担忧，却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有听天由命。

＊

当太阳爬上山坡，阳光再一次透过窗照进房间时，长夜醒了。

昨夜思虑过多，他约莫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但他还是在睁开眼的瞬间，头脑就清醒了过来。

这一整夜，隔壁什么动静也没有，安静的让人心慌。

长夜从床上坐起，第一时间走到隔壁的那扇门前，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又渐渐攥紧，久久不放。金属质地的把手都被捂的温热了，他却仍没有开门。

不知这样的僵持过了多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打开这扇门，看见门内的光景，却又定格在原地 。

房间里没有人，长夜打开门的瞬间，只感受到敞开的窗与门口形成了强大的对流，冷风将他的体温吹低了些。

这间房屋的格局和他自己房间相同，落地窗外都配置了一个小阳台。

此时，落地窗的窗门敞开着，窗前纯白的窗帘随风簌簌得飘动，透过那些纯白，他隐约看见一人的身影站在阳台上。

她站在那里并不明显，因为她也穿着素色的衣衫，赤脚站着，头颅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的背影格外的单薄，看起来孤独寂寥。

长夜直觉，她不是流光。他昨天见流光时，没觉得她有什么异常。可今天这一道背影，却让他发觉，她竟然瘦了不少，是身体与精神的折磨一直缠绕着她，消减了她的身体。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至于让长夜心疼她的痛苦，只是他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喉咙很紧，很涩，就像是吃了一颗不熟的酸柠檬，酸涩、不适。

他脑袋昏昏的，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就要迈腿向她靠近。

可他还未跨出一步，就听见落地窗外的人开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坚硬冰冷，“为什么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