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45

潘医生没再说话，右手死死地抓住桌沿，青筋迸发。

喻秋垂下眸子看了一眼，忽地道：“晋辉叔伯很喜欢喻恩，两人很是很投缘，喻恩的一手好书法还是他教的。”

潘医生愣了愣，好半晌才道：“喻恩少爷吗？是了，他像极了少爷年轻时，两人的脾气秉性简直如出一辙。”

“喻恩少爷，喻恩少爷……”他喃喃念道，似是借此来回忆自己心目中往昔那位君子的模样。

良久他轻叹了口气，道：“晋辉少爷那时一心复仇，因此祁夫人来请我任职时，他便让我顺势而为，遂了喻盼杰的意，埋伏在祁家手下。”

“可是夫人待我实在不薄，她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我这样……这样卑劣的人，哪里配得上她的一心栽培。”

“夫人惨死，是因为喻盼杰，也是因为我啊。”

潘医生哆嗦着嘴唇，缓缓道：“您当时给祁洛少爷报了信，是我拦下的。”

喻秋猛地一怔，他抬头紧紧地盯着眼前人。

“我们……晋辉少爷和我实在势微，我们需要借助祁家的势力，而夫人的死恰好能激发祁洛少爷与喻家的矛盾，所以我……”

“所以你非但见死不救，反而推波助澜。”喻秋冷冷道。

“是，我这般无情无义的人。”潘医生自嘲道，“狼心狗肺，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为过。”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喻秋道，“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放过你。”

潘医生笑了笑，满是解脱的意味，“您知道我前段时间为何告事假吗？”

“我是去奔丧。”他笑的幅度愈发的大，眼泪却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状若疯癫，“奔我妻儿的丧。”

“我亲自动的手，只是趁他们睡觉时在屋里加了□□。你看，这样他们的美梦就永远不会醒了。”

他的脸色愈发惨白，呼吸已然出现十分困难的症状，喻秋发觉异样，站起身走近，“你服毒了？”

“我这一条贱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能看出您是真正一心待祁洛少爷。”

他大口地喘着气，呼吸急促，断断续续道：“喻盼杰设局嫁祸祁洛少爷，两方人马都在赶来的路上。谁都知道我是祁家的人，杀了伍卉，伍家不会善罢甘休，喻家也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一切只待盖棺定论。”

“喻秋少爷，我，我现在把选择权交给您，也，也算是……”他努力想撑起身体，可是双手脱力，他猛地跌落在地，“算是我有了一点脸面去见夫人。”

“哈哈，行医者一辈子救死扶伤无数，到头来却害死了待自己最好的夫人，杀尽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我潘守辉枉为人。”

喻秋蹲下，看着他略微涣散的瞳孔，沉声道：“这应该不是喻晋辉最开始布局的意思。

潘医生闻言嘴角轻扯，露出一个乏力的笑，“最初我只想给喻盼杰下毒，我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伺候在他身边。”

“可是他这人太谨慎了，惜命得很，一丝破绽也不露。”

“可是渐渐地我在他身体里察觉到了微量的毒素，那种毒药世间罕见，我也是少时机缘巧合从书上看过，因此略知一二。那是苗疆的毒，极难发觉而且无药可治。”

“直到那天我在喻秋少爷您身上看到了同样的毒素，和喻盼杰一样的……病入骨髓，我就明白了，我们漫长的仇恨要结束了，喻盼杰他终于有了报应。”

“我以为晋辉少爷会很开心，可他却传信告诉我，计划不变，呵，计划不变。”

潘医生泪流不止，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遮掩，却终是乏力，“在这二十多年的岁月里，沧海桑田，人心易变。他如今想要的已经不是喻盼杰的命，而是权势，吞并三家的权势。”

“少时我们只盼着不再任人可欺，如今他却想，却想……”

潘医生倏而剧烈地咳了起来，他的脸上是惨烈，是悲悯，恍惚间他像是看到了从前少爷书房里的那幅字，上书宁静致远。

这四个字没少让喻晋辉被笑话老气横秋，可他自己却不在意别人的调侃，只淡淡笑道：“为人处世，该是如此。”

潘医生眼角忽地涌出大量的泪水，他嘴唇颤了颤，缓缓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少……”

他的瞳孔渐渐放大，眼神凝固，手也无力垂下，竟是死不瞑目之态。

喻秋看了他片刻，忽地伸手合上他的双目，叹了口气道：“尽忠尽孝，当得起旁人一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