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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宋知韫还是住在画室的客房。隔阂在她与祝砚安之间的那层薄膜被捅破,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反而相处的更加自然。
也许是盛齐林去世的消息给祝砚安带来了一些影响,他的情绪并不高,甚至展现出比平时更依赖和黏腻宋知韫的一面。
喜欢从背后抱住她,喜欢和她陪在身边画画,看书,或者做别的什么都好,哪怕不说话。
宋知韫由着惯着,也会享受祝砚安这份难得的心迹表露。
这个春节,宋知韫倒是清闲。从前那些需要她来做的,维持往来和人情的事,今年都交给宋知念做了。
说来,自除夕后,宋知韫再没见过宋知念,听说她那天晚上开车兜风撞到路边护栏了。
“明明没喝酒,怎么开车这么不小心?”宋知韫在电话里问她,“有没有撞到人?自己受伤了吗?”
“没有受伤,只是车撞坏了,拿去修了。”宋知念声音平静回答。
那个日子,那个时间,路上根本没什么人,方向盘打偏,撞到了路边的护栏,不过她刹车踩的快,右前方车灯撞坏变形,但没什么大事。
后来还遇见了个熟人,帮她料理了这些事情。
宋知韫也没说什么,只提醒她雪地开车小心。
宋知念应下,和她汇报着年节中一些往来事情的处理结果。
“你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办好了,怎么过个年这么麻烦?”宋知念有些抱怨的语气。
宋知韫边听边笑,“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强求你。”
年节里,各家要处理的事都不少,从前宋知韫代表家里的时候,也都是这么过来的,繁忙的让她脱不开身。
其实宋家要处理的关系在圈子里算简单的了,他们这一系没什么复杂的,排的上号的亲戚不多,换了别家,宋知念就未必应付的过来了。
宋知念年前就说,今年换她来处理这些事,宋知韫也欣然同意。
一来,这是迟早的事,早点接触总归没坏处。二来,宋知念顶着真千金的名头去拜访,才算名正言顺,若今年还是宋知韫,会有闲话和意见。
正好,让她有时间一直待在祝砚安身边,过了这个节,以后能这样待在一起的机会怕是很难得了。所以初二回来后,她一直住在画室。
和宋知念谈话间,祝砚安坐一旁看书陪着她,偶尔还偷偷瞥两眼宋知韫。
那样微小的动作被宋知韫敏锐的捕捉,挂掉电话凑近他,“在看什么?”
近距离的接触让祝砚安觉得不太自在,耳尖绯红,翻到书的首页,他答,“东方美术史。”
“不是在看我吗?”那双忽闪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垂头的祝砚安,他实在招架不住。
他轻轻点头,“嗯,你好看。”
宋知韫太吃他单纯又真诚的说情话那一套了,心尖颤动。
她也不继续逗他了,看见书陌生的封面,“记得你大学学的油画。”
油画专业大多都学西方美术史,从古希腊罗马学到文艺复兴的美术三杰,再到后来的莫奈梵高。
而以国画为主的东方美术,似乎并不在祝砚安的研习范围内。
“随便看看,还挺有趣的。”祝砚安轻轻笑着回。
那些专业词汇宋知韫实在不了解,和他谈论不了什么,忽然想起他年后的画展。
“真真说你的巡展什么时候开始?”
“好像是三月吧。”他回想。
“要去那些城市?你要亲自去吗?”宋知韫问。
“从京城南下巡展,大概有十几个城市吧,我没想去,也记不清楚了,林真真说都安排好了。”
宋知韫感叹,“从来没见你在公众场合出现过,连自己的画展都不去,不少人好奇天才画家见石的真容呢!”
青年画家中最神秘的一位,只见作品,不见真人,有欣赏他的收藏家斥资买下他不少作品,想见一面他的真容,都统统被回绝。
祝砚安实在不喜欢在外露面,身份原因,盛家没把他公之于众,他自己也不习惯于那些场合,也不希望自己掀起某些不必要的麻烦,对他来说,安静画画已是难得。
宋知韫和林真真也在背后费心费力帮了他很多,尊重他,保护他。
“画展主题是什么?”宋知韫还没见过那些参展的作品。
“回忆。”祝砚安说这个名字时,看宋知韫的眼神泛笑。
回忆?这主题听起来云里雾里的,宋知韫不明白,想着到时候开展时去看看,这毕竟是祝砚安第一次个人巡展,还挺有意义的。
开春了,京城却还是冷,每年冰雪消融这几天最难捱。
盛齐林的葬礼定在了初八,祝砚安起的早,换上平时不穿的黑色。
出门时,宋知韫帮他整理了领口,这样的颜色穿在祝砚安身上太压抑,和平时穿浅色的他太不一样。
气氛有些低迷,宋知韫揉揉他的头发,似作安慰,而后在窗台边看着他上了盛家的车。
她马上也要收拾出门,陪宋晟去参加葬礼。
回公寓换了一件黑色衣服,宋知韫才出发去老宅。
宋晟看起来也憔悴不少,吴叔说听到消息的那天,宋晟晚饭都没胃口吃。
灵堂前,来吊唁的人不少,盛齐林生前人缘不错,京城里叫的上名字的家族都卖他的面子。
不过往后,盛家是个什么样就说不一定了。
祝砚安和盛群兄弟几个站在一起,他虽没背着盛姓,却也实实在在是盛齐林的儿子。
宋晟作为盛齐林半辈子的好友,在遗像前祭拜,宋知韫在远处陪着。
眼神停留在祝砚安身上,他看起来没什么异样,淡然的站在那里,看不出悲喜。
眼光交汇的那一秒,祝砚安看着宋知韫,神色终于有了温度,他扯出一个浅笑,意思是,叫她别担心。
宋知韫点头,她知道了,却又频频回头。
她没在葬礼上待多久,陪着宋晟很快回了老宅。
宋晟这几年到底是年纪上来了,身体的确不如以往,因着盛齐林的事,心里难受,身体更加不好,没一会就脸色发白。
宋知韫送他回去,是宋知念留在了那里。
家庭医生来看过,说没什么大事,多注意休息,宋晟被吴叔伺候着在房间,宋知韫就离开老宅了。
给祝砚安发消息,她会在画室等他回来。
其实在以前,总是祝砚安等她,等她下班,等她来找他。这几天,她也体会了一些等待的滋味。
有点难熬。
桌前还放着祝砚安前几天看的那本《东方美术史》,宋知韫拿起翻看,第一章讲的史前美术。
对于宋知韫这样的外行人来讲,没觉得这本书有趣,反倒觉得无聊到有些催眠。
葬礼的仪程很繁杂,来宾吊唁完后,要去墓地下葬。
这会儿就只剩盛家自己人了,当然,还有律师。
下葬后,律师会宣布遗嘱,这才是他们愿意耐着性子走完这场葬礼的最后目的。
“作为盛齐林先生遗产处理的代理律师,我现在宣布盛齐林先生的遗嘱内容。”
盛家人,除了祝砚安,这会儿都很紧张,毕竟没有人和钱过不去,他们想拿到更多财产是情理中事。
“盛齐林先生名下关于盛世集团的所有股份均交由……”吊人胃口的停顿,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
“盛锦年先生继承。”
这个人选,不光盛家其他人,包括祝砚安在内,都没想到,就连盛锦年本人也大吃一惊。
遗嘱后面的内容都不重要,只股份这一条就足以说明盛齐林瞩意的继承人是谁。
原本以为,会让盛群一脉的盛锦天继承,任谁也没想到给了年龄最小,又不常在京的盛锦年。
甚至有人当场质疑这份遗嘱的真实性。
“这是盛齐林先生生前最后一次修改的遗嘱内容,经过公证,具有法律效力。”
处理遗嘱的律师在京城名门圈内很有名,之前就处理过不少豪门继承的案子,做的很完美,所以盛齐林才会选中他来处理盛家的摊子。
这样强势的气场,盛家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又无法反驳,只有盛锦天神游在外。
对家里其他人来说,这份遗嘱与之前没什么差别,但对于盛锦天来说,他不光丢了股份,连与宋家模糊不清的婚约也都明明白白的写在了里面,已经解除,他……还丢失了宋家这个助力,以后怎么能在盛世站稳脚跟呢?
带着这份好像没有人满意的遗嘱,众人沉默散场。
祝砚安回家已经很晚,宋知韫见他脸色不对,问他是否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遗嘱的内容还没对外,宋知韫还不知道。
“盛家新一代继承人是盛锦年。”祝砚安看着她,这句话意味深长。
盛锦年,他在盛家的地位挺特殊,宋知韫没怎么见过,却也有所耳闻。
上一次见他,还是在盛齐林的病房外,年纪不大,但那一身稳重气质,盛家小辈里没人能比得上。
祝砚安说,盛锦年才二十四岁,是盛家孙辈中最小的一位,母亲那边做国际贸易,常年住在国外,他自己毕业后也没留在京城,和同族兄弟争夺。
他有能力,也聪明,不参与盛家一团乱麻的争斗,在国外的产业做的很有声望,却没想到盛齐林会让他继承盛家。
宋知韫忽然想起宋晟和她说,宋家会有风雨,原来是这样。
“其他呢?”宋知韫追问。
“其他就都是那样。”
除了股份外的财产,其他都尽力照顾每一个人。
甚至对于祝砚安,还有房产和投资以外的一个基金,全部给了他。
这样的厚爱,让他回到了盛家人的视线里,他们都快忘了,这个在外多年的私生子。
但毕竟名分不正,他拿了财产可以很快退步,不参与盛家的争斗,但其他人……
不好说。
宋知韫和祝砚安默契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再过几天宋知韫就要去公司了,和祁氏的项目,第一轮的后续收益已经快出来了,后面的合作会让她更忙。
今晚,是宋知韫在画室住的最后一晚,明天她就要回自己的公寓。
宋知韫有点舍不得,才这几天,她就习惯了祝砚安随时陪在身边,回公寓后,有种孤独落寞的感觉,就像戒断反应,好像一切都如一场梦。
但这不是梦,祝砚安真实的爱着她,她也真实的爱着祝砚安。
再回公司,正好看见宋知念也来了,也许是撞坏的车还没修好,宋知念今天上班换了一辆陌生号牌的车。
电梯里,宋知韫多嘴问了一句,“你那车撞的严重吗,不能修就换一辆吧。”
“不严重,快修好了,过两天去取。”
“那你今天开的谁的车,这号牌不像是家里的。”
宋知韫觉得这辆车眼熟,像是见过,却又的确不是家里的车。
“朋友的。”宋知念尽量装作平常的语气答。
朋友,是个模糊的词,见过面的大家都叫朋友,关系不清楚的也叫朋友。
对于宋知念这个朋友,宋知韫没再深究下去,转而告诉她,“你的调任函下来了,今天可以直接去项目部报道了。”
宋知念的岗位轮转是一早就决定好的,正好她也熟悉了祁氏这个案子,干脆就直接先去项目部了。
宋知念应好,去自己办公室收拾东西,搬到项目部的楼层,她还是副总监。
开工第一天,公司事情不少,不止宋知韫,连宋知念都忙到很晚下班。
手机里有一条新消息,是那位帮她修车的“朋友”,告诉她车已经修好,顺便想请她吃饭。
其实明明该宋知念这个被帮助的人请客。
看着那条信息,宋知念犹豫不决。
盛家遗嘱的是虽然没有完全公之于众,但盛锦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这一点,连宋知念都清楚。
所以对于这人这时候的献殷勤,宋知念很难不怀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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