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驰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策驰小说网 > 起元记 > 第108章 天涯路(二)

第108章 天涯路(二)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阿念。”

李明念猛张开眼,只看光斑间枝影摇曳,仿佛万千晃动的剑枝齐涌而来。她浑身一紧,右手急摸上刀柄,却觉后背忽痛,扭头险些撞上粗糙的树干,这才回过神来。身下倾斜的树枝微微摇晃,她顺着枝端望出去,见一道霜衣身影正负手山崖边,仰面瞧她。

“父亲叫我们过去。”他道。

抛开梦里怪异的场景,李明念手一撑,跳将下去。这是峰阁西面一处土崖,一株歪着脖子的古树探出崖壁,苍郁的树冠高高伸张,顶端几乎越过近旁桉木围扎的高墙。她落足墙边,目光掠过来人腰侧,只寻见那柄浑无赘饰的轻剑,还有玄盾阁漆黑的腰牌。

好容易争得庶民籍符,竟也不见他亮出来。李明念腹诽。

“你怎知我在这里?”

李景峰已转身朝向坡下。

“你爱睡在高处。”他拽步引路,“不在子仁那里,便是寻这些险要的地方歇中觉。”

随他从山崖后方拐上岔路,李明念认出眼前小径。

“这不是去峰阁的路。”

“是去母亲院里。”

“阿爹在阿娘那里?”这倒稀奇,“为着什么事叫我们?”

“我亦不知。”李景峰信步前方,“不过大约与公务无干。”

如今阁中事务大半已交由他来打理,纵是公务,也不必叫上她这闲人一道听训。李明念寻思一阵。

“难不成是金家那些老头回西南了?”她打量李景峰的脑勺。

“听晗伶说,还有大半未归。”

头顶枝杈间掉下一条扭动的青蛇,李明念一把抓住,随手抛开。

“那便好。”她道。

一年前李景峰脱籍归来便定了亲,金家却多番拖延,至今还不曾商议婚期。每回竹柳县信使来访,瞧见父亲那黑似锅底的脸色,李明念都捺不住快意,总要山上山下多窜两圈,再去庖房偷一壶好酒,送与通风报信的项易。她暗自盘算,不定再拖久些,这门亲事便黄了。

“好歹装一装相,不必如此幸灾乐祸。”前方传来李景峰的话音。

“既瞧得出来,装不装有何分别?”李明念毫不客气。

青年不搭腔,只转开话锋道:“子仁何时回来?”

“来了信,说是后日归。”

“外出一月,他倒是给你写了许多信。”他语气里带上笑意,“带去县府的五只信鸽都用完了罢?”

“不给我写,难道还给你写么?”李明念踢开横在脚边的树枝,眼看那枝子飞出视野,不觉又记起梦中疾追而来的上百枝条,“你同寓信楼打过交道。术法既能操纵水,是不是也能操纵草木?”

“按理说应当可行,不过施术者须得是木灵根。”李景峰微侧过脸来,“怎的问起这个?”

李明念仰首,从茂密枝叶里寻出几星闪烁的阳光。

“……做了个古怪的梦。”她道。

竹林边的小院僻静如常。

兄妹二人转入廊下时,院中水井已投下一截倾斜短影。绣撑支在敞亮的廊角,李云珠跽坐于侧,襻膊勒起宽大的竹青色袖摆,那双指节粗大的手照旧捻着针线,给枯枝间的寒鸦添上尾羽。屋内风炉已移至廊前,座上铜壶沸叫,下一刻即被李显裕提起来,斟出一碗淡青色茶水。他将茶碗推到李云珠身畔,仿佛不察两人脚步,又自斟满余下三只碗。

李景峰驻足三步之外,俯身行礼。

“父亲,母亲。”

李明念跟着磕个头,朝母亲瞥上一眼:她已搁下针线,面不改色吃下半碗滚烫的茶水。她似乎一贯爱饮滚茶。

余下两碗热茶被推至膝前。

“大贞太子死于皇城外的暗杀,现场所有物证皆指向东汶。两国不日便会正式宣战,东汶许多王公贵族将上战场,身边都需要影卫。我会择出一批门人前往,三日后启程,阿念也同去。”李显裕开口,“在此期间,阁内琐务皆由阿峰打理。明春即将门人选拔,我会尽力赶回,若有延迟再传书与你。”

“是。”李景峰应下,觉出身旁人毫无反应,偏首轻唤:“阿念。”

李明念还看着碗里微漾的茶水,听见呼唤也一动不动。她记得梦里那张模糊的脸,起先只觉眼熟,听见父亲头一句话,才觉出它似与赵明英十分相似。

“那太子是如何死的?”她若有所思,极力回忆那古怪剑枝后方的脸孔。

“接的飞鸽传书,并未详报。”李显裕的回答传过来。

李明念看向他,眼前却浮现出窟顶密密麻麻的老树根须。

“死在哪里也不知么?”她问,“譬如地底下?”

瞥见廊角的李云珠转过脸,李明念醒了神,觉出三双眼睛俱已望过来。

“为何这样问?”李景峰启声。

他神色无异于常,那双柳叶眼却似有深意,不知肚子里又酿着什么坏水。

李明念见了生厌,敷衍道:“好奇罢了。”

若非子仁那传染了她,大约便是巧合。她暗自琢磨。何况她也不甚确定梦里那人的模样,兴许只是长得相似罢了。

余下二人收回目光。李显裕端碗在手。

“你备好行装,到时天明前启程。”他道。

李明念这才想起他方才的交代。

“我去作甚?”她瞟向廊角,“是去当影卫么?”

跽坐那处的李云珠已垂下眼,指间针线勾出又一片尾羽。

“去便是。”她道。

“那要去多久?”

没有回答。李云珠匀着针脚,李显裕兀自饮茶,仿佛无人听见这句追问。李明念瞥向左旁的李景峰,他却好似不经意转回了脸,恰与她错开目光。

这会儿倒装聋作哑起来。李明念嘴一撇,愈发不快。

“李景峰已回阁一年,待阁主之位交接,按规矩,阿娘和阿爹便要离开玄盾阁。”她索性直言,“若是去太久,岂不是来不及送你们。”

廊角人影置若罔闻,李显裕却终于开了口。

“去了便知。”他道,“上回山人奇袭之事尚未查清,阁主之位近两年还不会交接。”

那若是两年也回不来呢?

李明念还想再问,却见李显裕放下手,碗底轻响打断她思绪。

“去罢。”他不再看她,“我同你们母亲还有话要说。”

不等李明念反应,侧旁的霜衣青年已拱手俯身。

“是。”他说。

石垒的院墙绕经廊角,伸过丛丛翠竹才开出一道无楣木门。李明念当先推开门扇,仰见林海上方冒出一尖楼檐。十八高阁重修不过四年,灰黑的新漆遮住瓦蓝天穹,油亮亮的,倒格外扎眼。才前所见所闻还在脑中盘旋,她看也不看背后,身子一斜便要走,却让那人叫住道:“阿念。”

一团黑影抛过来,李明念侧身接抓在手,竟是一只沉甸甸的钱袋,足有汤碗大小。她掂了掂,拉开袋口一瞧,瞪大了眼。

“莫乱花。”李景峰的声音传入耳中,“东南水域众多,气候也与西南不同,记得多备些衣裳过冬。”

李明念抬起头,狐疑地端量他。

“阿娘让你给我的?”

“还有一半是我的私房钱。”李景峰停步门前,眼中含笑,“便是那回你乘夜潜入我房中,想偷却没偷着的钱袋子。”

他竟有那么多私房钱!李明念攥紧那袋金瓜子,决意入夜后要再去他卧房搜罗一番,面上若无其事道:“这么说,我得在那里待上许久?”

“或许罢。”李景峰目寻剑阁楼尖,竟也答得随意,“有备无患,你也明白。”

观他神色无甚异样,李明念反手将钱袋揣入衣襟。

“若是改朝换代,玄盾阁又将如何?”

“历朝历代都有玄盾阁,名号不同罢了。”

李明念从眼角瞧他一眼。

“这是实指,还是比喻?”

“既是实指,也是比喻。”

李明念回过身来,正视青年难辨情绪的脸。

“所以玄盾阁不会消失。”她说。

那向着高处的视线移转过来。

“这话却有趣。”李景峰笑道,“你是想它消失,还是不想?”

李明念不答。“听闻历代阁主离任以后,都是游历四方,再无踪迹。”她转而又道,“可爹娘是贱籍,离开南山,能去哪里?”

“为何不问父亲?”对方反问。

李明念盯住他。

“寓信楼么?”

不见回应。李景峰只垂目默看她。

“所以,所谓游历四方都是假象。”李明念回视那双眼睛,“祠堂里那些牌位也未必尽是死人?”

李景峰微翘唇角,眼尾却浑无笑意。

“你往前从不好奇这个。”他道。

这也不是回答。李明念眯缝起眼。若非四年前门人选拔那出乱子,她也想不到这一层。

“倘若信人尽是玄盾阁阁主,大贞又凭什么买它寓信楼的账?”她继而发问,“难道从一开始,寓信楼和玄盾阁便是贞朝皇帝牟利的幌子?”

“问这许多又有何意义?”李景峰神色不变,“即便真如你所想,于这满山门人而言也无甚分别。”

李明念不做声,目向游走竹浪间的山风。

“那西南呢?”她道,“人界还有奴隶,玄盾阁才不会消失。贞朝倒了,西南又会有何改变?”

飒飒竹响由远及近,又平息下来。四围里安安静静,只余竹叶打着旋飘落,身旁人息仿佛也不复存在。

“阿念。”她总算听见青年话音,“这回出阁,便莫再回来了。”

李明念颦眉,朝身旁看去。

“什么意思?”她说,“你要我私逃?”

李景峰犹立门前,没有答话。她凝目细察,瞧见树荫笼住他眉眼,斜阳牵出的竹影投上霜白长衫,摇摇晃晃,如同铁鞭挞向身躯,将他那洁净的侧影挞出道道淤痕。

啪。

竹竿重重击上青年腰侧,李明念醒过神,但听一声痛呼,眼前藏青色的人躯急退开来,倒跌下地。“痛……痛痛痛!”青年捂住腰,右手还压着一根四尺长的竹竿,一双赤脚已失了草鞋,往遍地竹叶里胡乱踢蹬,显是疼得不轻。

手中竹竿转个圈,李明念认出他那张与李景峰截然不同的脸。

“太慢。”她道。

许双明那乱蹬的脚安分下来,只龇牙咧嘴按紧腰侧。

“那也不必打这样狠罢?”他从牙缝里抗议,“还每回都打一个地方!”

方才那一着确是她走神,拿他当李景峰揍了。李明念如是作想,手却将竹竿一扛,口里说道:“不记疼,如何更快?”

“甚么歪理……”地上青年嘟囔着撇开竹竿,“师父就从不这样教我。”

李明念斜他一眼。

“所以你学得慢。”她说。

腕子一转,她递出一头竹竿,拉他起身。

已是日落时候,余晖穿过层层竹墙,渗得林地里也昏黄一片。许双明抓住那竹竿爬起来,拍去满背竹叶,左右看看,奔向他甩脱的草鞋,拎起一只,又寻到另一只,而后一屁股坐下,胳膊绕过膝盖,将草编的鞋带系上脚踝。他身量已高出她许多,穿的还只一件少年时破旧的单衣,裤管挽上一圈便露出膝盖,两条腿淤青斑斑,尽是竹竿打出的痕迹。李明念远远瞧着,打量他那宽阔的后背。虽常年食不充饥,他身子也结实,肩宽腰窄、四肢精瘦,原该是习武的筋骨。

入门却太晚。她想。

吴克元不在镇上,许双明隔日便上山寻她对练,一月下来竟无寸进,也不知是脑子太笨,还是与她功力悬殊,即便长进不少,她也难以察觉。

“我要离开一阵,”李明念向着他背影道,“如今局势不稳,不定要出什么乱子。便是不挨揍,你也莫要懈怠。”

许双明堪堪系好一只鞋,扭头要看她,又教腰伤扯得倒一口冷气。

“嘶……离开?去哪儿?”

“爹娘让我去东汶。”李明念扔开竹竿。

“东汶?”许双明系上另一边的草绳,“你爹娘让你去那么远的地界做甚?”

“说是随一批门人同去。”李明念回身迈向山道,“汶国几个王女王子要挑选影卫,为显重视,我阿爹也会亲去一趟。”

背后人似乎愣了会儿神,一骨碌爬将起身,快步追上前。

“他们要让你当影卫?”他一把扯住她袖管,“不成,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