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勇家里穷得滴答响,午饭都不舍得在铺子里吃,据我所知,那赵勇穷到欲将小舅子送给一家富贵人家的姑娘当赘婿,而那富贵人家的哥儿就在衙门里当差。是吧,张家哥儿?”
被戳穿差点给妹妹招赘婿的事,张升煦面色尴尬,没有接话。
洪胜武继续道:“可是最近,赵勇忽然手头宽裕起来,隔三差五吃铺子,你猜他的钱从哪里来?”
经过洪胜武这一点拨,张升煦总算明白了:“孟肖氏想要谋害坐牢的丈夫孟元虎,于是买通衙役赵勇。赵勇收了好处,提前备好下了药的酒,指使不知情的聂五郎去买来送给我。迷晕我之后,他趁中午大家换班都去吃饭了,潜入牢房毒死孟元虎,再做出孟元虎自戕的现场迷惑众人,嫁祸给我说我醉酒失职!”
洪胜武好整以暇地笑笑,“还行,不算很差。”
“若真是如此,赵勇帮孟肖氏杀了孟元虎,此刻事迹败露,他应该也回家收拾细软准备跑路。洪都头,我们需得去赵勇家截他!”
“放心,聂五郎交代出来时,我已即刻汇报知县大人,现在赵勇应该已经被捉拿在案了。”
洪胜武说地极为轻巧,这份举重若轻的神情令张升煦有些钦佩,放置身旁的双手不由得捏成了拳。“洪都头,多谢你。”
“不用。我也不是为了你,各取所需,仅此而已。”洪胜武一笑:“你若真要谢我,改日请我吃碗汤饼吧。”
张升煦拱手道:“一言为定!”
*
张家饭桌上,一家子正在吃饭。
难得一家人今天都齐全了,一直在忙碌的张升照也回了家,张惠云今日也得空没有安排制宴,一起坐在饭厅吃饭。
张升煦埋头扒饭,张升照把筷子搁在桌上,看着堂弟道:“这次好在有惊无险,若真是失职罪,四十杖也算是轻的。”
张升煦点头不语,张娇云说:“堂哥,我哥哥是被人陷害,都怪那寡妇,嫌弃自家官人坐牢连累一家子,买凶杀人还要来陷害我哥哥!”
高淑英看了儿女一眼,把视线停在张娇云身上,皱着眉头道:“若不是你嫌弃那家小舅子是招赘的没骨气,又怎会得罪了那家人,来报复你哥哥?”
娇云很气,急得红了眼眶,王巧平赶紧打圆场:“婶婶别怪娇云了,还好没和那样的人家扯上关系,要是真成了,有赵勇那种人当姐夫,娇云的一辈子都给搭上了。”
“就是,还是嫂嫂明事理。”娇云埋怨了一句。
张升照皱了眉:“你也年纪不小了,这次你嫂嫂给你物色的刘家哥儿,你可不要再挑三拣四。刘家的布庄收成好,他家曾祖父早年也是当过七品官的。你嫂嫂给你都打听过了,那家哥儿性子极好,对他母亲格外孝顺,是个敦厚的好孩子。”
“我知道啦,大哥。”娇云撇撇嘴,低头也开始扒饭。
一直闷声不语的张升煦忽然说:“大哥,我有一件事,想和大哥商量。”
“什么事?”
“大哥哥,我想了好几天了,我脑子笨,反应也不灵活,能在县衙做衙役,都是靠着大哥的面子。我不想一直都靠大哥和小妹帮忙,我想自己另寻一门营生,不做衙役了。”
张升煦说完,不看其他人,继续低头闷声吃饭。
高淑英惊道:“你要自己找营生?你要做什么营生?在县衙干得好好的,钱粮也每个月都稳定,做了别的,能有现在这么稳定的日子过吗?”
张升煦道:“娘,你就让我自己试试,我不能一直活在全家人的保护下吧。堂哥给我安排差事,堂妹帮我查案洗冤,我觉得自己太差劲了,一事无成。”
张升照抚了额头,又放下手,语气和缓一些:“婶婶,煦哥儿若是自己有了主意,就让他试试吧。”他又看向张升煦:“你也不要说些见外话,一家人荣辱相生、休戚与共,互相照顾才能蒸蒸日上。要是家里人都相互倾轧,那全家人都过不得好日子。”
善云点头接话:“大哥哥说的是,我们是一家人,家里人有难,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不过堂哥,我支持你自己谋一份营生。”
王巧平笑说:“吃饭吃饭,来,不然菜都凉了。”
*
一小段插曲之后,日子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天气渐渐热起来,入了五月,已然是盛夏了。
皇宫里,冯和容再有一个多月便要临盆,秾华宫里安放了巨大的冰块,女官袁菀拿着羽扇为冯娘子打扇。边扇边说:“小厨房做了凉水荔枝膏,娘子心头烦热胃口不好,不如用上一碗吧?”
凉水荔枝膏不是荔枝做的,而是像酸梅汤一样,用乌梅子捣烂成膏状,再冲入冰水和白糖等调味,许多孕妇都好这一口。
冯合容却摇了摇头,坐在塌上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不论躺坐还是正坐,都觉得腰痛,所以心烦得很。也不知晓这份心烦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还是因为官家很久不到秾华宫来了。
袁菀看着揪心,便又说:“娘子腰背酸痛,晚上睡不安稳,奴婢去请杨太医来为娘娘看看吧?”
冯合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不用,天气太热,我也懒得劳烦他。陛下呢?今日也还是去了张才人那儿吗。”
“官家朝上事多,上个月来时就和娘子说的,这些时间怕是没空经常入后宫来看您。”
“是吗,这么快,都一个月过去了。”冯合容随意的翻着方几上的闲书。“袁菀,叫人去请杨太医来吧。就说我心悸头痛,叫他来看看。”
“是。”袁菀应道。
杨崇信接了消息,走得很快。
秾华宫的内监来说,冯娘子不思饮食,心悸头痛,他恐冯娘子有事,走得就格外急切。
入了秾华宫时,见冯合容好好地端坐在塌上,妆容精致,清清爽爽。而他穿着两层官袍,热的额头都出了汗,衬在里面的内衫都湿了。
冯娘子忽然轻笑起来:“杨大人走得这样急,都出汗了。”
杨崇信举起手以衣袖拂去汗渍,面带歉疚:“下官失仪,还请娘娘降罪。”
“杨大人疾步前来为我诊治,何罪之有?袁菀,那凉水荔枝膏请杨大人喝了吧。”
袁菀依言便要去取,杨崇信忙作揖婉拒:“下官实不敢当,多谢娘娘赏赐。”
冯合容垂下眼,没有表情,轻飘飘地说:“既是赏赐,那便受了吧。”
袁菀将凉水荔枝膏递给杨崇信时,那银盏还是冰冰凉凉的。杨崇信却觉得无比的燥热,眼前这碗荔枝膏明明这么冰凉,他的心却难以抑制地跳动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道了一声“谢冯娘子恩典”,然后双手捧盏,恭敬而狼狈地喝完了它。
将银盏还给袁菀,他又在官袍上擦干了手上的水,才回话道:“娘娘头疼心悸,下官先为您诊脉吧。”
冯合容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女官,而是一直在翻手边上的闲书,手上的动作清闲又优雅。“袁菀,你去门口守着。”
女官称了一声是,退步离开。
冯合容放下了书本,终于把视线移到杨崇信身上。“杨大人,请坐。”
“下官不敢。”杨崇信惶恐,低头拱手婉拒。
“那凳子你又不是第一次坐,有什么不敢的。”冯合容泰然自若地看着他,眼眸眨得很慢。她越淡然,便越逼迫得杨崇信急躁起来。
下一刻,只听她说:“杨大人,你坐下,陪我说说话。”
杨崇信皱眉道了声“是”,依言落座,等待冯娘子吩咐。
那边塌上的冯合容却不说话了。
两人僵持了许久,冯合容打破了寂静:“杨大人,你问我些问题吧。”
杨崇信低下头:“是。请问冯娘子,除了心悸头痛,可还有哪些症状?”
“腰酸,坐着或是躺着都觉着难受。”
“其他可还有不爽利之处吗?”
“没胃口。”冯合容停顿了一下,“杨大人,你可以问一些别的问题吗?”
杨崇信的脑门上仍旧涔涔地沁着汗珠,“下官惶恐,不知娘子要下官问什么问题。”
“随便什么问题,不要是太医问的问题就行。”
杨崇信以衣袖抹了一把汗,道:“下官身为太医,问的自然都是太医问的问题。”
“我问的是杨大人,不是杨太医。”冯合容沉着脸望着杨崇信。
她的嗓音很特别,温和轻柔,即便带着怒意,却也是愠中带娇。
半晌,杨崇信略低下了视线。
他知道,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是逾越了。
“冯娘子再有一个多月便要临盆,下个月,本家的母亲就可以来宫里陪伴生产了,娘子心中必然高兴吧?”
冯合容从鼻子里发出声轻笑,“嗯。这个问题,算勉强合格吧。”然后她拨了一下鬓边的发,“诊脉吧,杨大人。”
杨崇信轻声称是,取出诊箱中的手枕与丝帕,走到冯合容跟前,半跪下诊脉。
*
次月,冯娘子生产一位公主,礼部拟了名字呈上来,由曹皇后做主,为公主选了赵懿安这个名字,封隋国公主。
这一胎,早了近十天便见红发作。
冯合容心里早有准备,因为杨崇信已在满六个月时告诉她,脉象看,这一胎是一位公主。只是她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随着公主的出生,这股不安的情绪越加浓郁起来。
张才人自丧女之后一直与她不睦,想必没有少在官家面前说话,以致她这秾华宫越发冷清起来。即便是她坐月子,官家也就在公主出生那天来探望了一次,从此就再没踏足过了。
冯合容此刻带着抹额,靠坐在床上,心烦得很,频频以手为扇,为自己扇风。“袁菀,宫里闷热得很,叫他们再多取些冰来。”
女官面露难色:“娘子,您在月子里,受不得凉,官家特意关照了奴婢们,娘娘贪凉,叫女婢们少用些冰。”
“那你拿个扇子来。”
“娘子……”袁菀犹豫极了。冯合容悠悠看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袁菀去取羽扇时,冯合容又叹了声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