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又是一片粉刷得惨白的天花板。
晏景知道自己又躺在病床上了，身上还很痛，手指蜷缩都使不上力，但他也不知道是哪里痛，不过无所谓，估计是麻醉效果没了，他痛习惯了。
左侧传来轻柔的呼吸声，晏景艰难地偏头，看到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
那人睡得很熟，双手交叉趴在床边，然后枕在他自己的胳膊上，呼吸声清浅均匀。
晏景没有叫醒那人，他只是安静且贪婪地注视着。
哥哥又来看他了。
这种情况晏景并不陌生，做梦而已。
有时候他厌倦了治疗，想离开这的时候，会有一大群人来压住他喊着要他听话、忍耐，不要冲动，不要置气。
那群人不喜欢他，他心里清清楚楚，谁会喜欢一个冷冰冰还不配合治疗的病人呢？有时候还发疯。
但是这个病人上头有人。
好吧，那就再忍忍，一个人治不住，那就上一群人。
晏景也不喜欢他们，他也没掩饰过，他哥都不在旁边，他无所顾忌。
第一次离开的时候，晏景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吵来吵去，就是为了把他给转出去。
他其实有点好奇，他爸请的那个人难道不管他了吗？为什么他被送到了这群人手里？
但他的好奇心没有维持住三秒，因为他发现他突然很想出去找他哥。
所以他就跑了。
砸门翻墙地跑。
跳下墙的时候，有一股风迎面吹来，身后有着尖叫怒骂，但他呼吸顺畅，意识清明，一股没由来的兴奋萦绕在心底。
这是远方送来的礼物，它的名字叫自由。
那时候的晏景已经不是晏景了，他抓了抓头发，开始向远处狂奔，他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见一见他哥，见一见，一秒也好。
他当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他要怎么用一双腿跨越大洋，从一块大陆跑到另一块大陆上去，他只知道继续跑，快点离开这里。
最终他没成功，还被抓起来锁在了房间。
那群人按着他给他注射了药物，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估计是安眠药之类的吧。
随着四肢渐渐无力，晏景意识混沌，闭上眼的前一秒，他许愿他哥能来看看他。
愿望居然成真了。
晏景睁开眼时，一偏头就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季和笑得很开心，喊他的名字：“阿景。”
晏景怕这是梦，等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去摸他：“哥哥，真的是你？”
季和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注视着他。
晏景的手停在了半空，又掉了回去。
药效还没过，他觉得手已经没力气抬起了。
季和再次开口了：“阿景，听说你不乖了。”
晏景想说话，但喉咙干涩，他用眼神传递着他的需求，希望季和能给他倒杯水，但季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晏景咽了咽口水：“没有，我很乖。”
季和眼神柔和：“阿景，哥哥希望你乖乖配合，听医生的话好吗？”
晏景没说他觉得医生不好，待他也不好，他只是应道：“好。”
季和满意地笑笑：“阿景，那哥哥下次再来看你。”
晏景立马去抓他：“哥哥，再陪陪我吧……”
人影在他碰到的前一秒消失了。
后来哥哥又来看了他几次，都是在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来的。
晏景从来没有抓住过他，但有时候梦境真实得让他分辨不出真假，他也无意再去分辨。
那人要醒了，他抬起头坐起身，慢慢睁开眼。
晏景看着季和先是迷茫地眨了眨眼，发现他的注视后，眼神瞬间变得清明：“阿景！你醒了！”
晏景还来不及惊喜这次的哥哥更加真实，就被手上的压感震到了。
季和握住他没打注射针的手腕，语速快却不显得急躁：“感觉好不好？要不要按铃？医生说麻醉过了伤口会有点疼。”
晏景动了动唇，季和没听见，以为他没力气讲话，就凑近了去听：“你说什么？”
晏景小声道：“今天多陪陪我吧。”
季和一愣，没反应过来晏景是什么意思。
晏景看季和像以前一样突然安静下来，顿时急了起来，但还是努力屈起手腕，握住那只手：“我抓到你了，今天多待一会吧，晚点消失。”
季和哑然，缓了一口气后，他才捏紧晏景的手指：“阿景，这不是梦。”
“你看看，你能抓到我。”
季和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我回来了，记得吗，你这次是出车祸了。”
手心的实感和“车祸”这个关键词，唤醒了晏景的记忆，他闭上眼，晃了晃昏沉的大脑，想说话却咳了起来。
嘴边抵上某个东西，唇角濡湿，晏景睁开眼，看到季和端着杯子凑在他嘴边：“喝水，待会再喝点粥，周妈专门熬的，其他的就得再等等了，你刚过危险期。”
晏景吞下两口水，待嗓子眼没有风干窒息的感觉了，才挣扎着要起身，开口道：“哥哥，真的是你？”
季和连忙把水杯放好，伸手按住他，表情无奈：“是我是我，你先躺好。”
晏景重新躺下，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这才觉得这个白色和他之前治疗院的白色一点都不一样。
他怎么会看错。
“哥哥，太好了。”晏景偏头看着他。
终于不是梦了。
季和又心疼又无奈，忍住还想质问他车祸原因的想法，好声安抚病人：“别乱动，伤口裂开就不好了，你缝了不少针。”
晏景感受了一下身上的疼痛，痛得有点麻木，不确定脸上有没有伤到：“脸上缝了吗？”
季和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额头上缝了，脑袋右边也是，你没觉得有点凉嗖嗖的吗？你头发都被剃了。”
晏景一顿，慢吞吞道：“那我还好看吗？”
季和不知道晏景的脑回路拐去哪了，但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晏景的头发被剃了大半，发型绝对是称不上好看的，但那张脸依旧好看得无可挑剔，额上缠着纱布也阻挡不了的病态美。
季和扯了扯他的头发：“好看，注意点别压到右边伤口，到时候把你头发全剃了，再长一段时间，就和之前一样了。”
晏景心冷了半截：“那就是不好看了。”
季和哭笑不得：“我不是说的好看吗？”
晏景分析道：“你说再长一段时间就和以前一样，说明现在没有以前好看了。”
季和对他的钻牛角尖感到好笑：“那也是好看的范畴，只是程度不一样，阿景，你为什么在意这个？”
晏景猜测自己应该是右边被剃了头发，他不能向右偏头，会压住伤口，但也不想再继续向左偏着暴露出来，这样会让他哥看到，于是他端正脑袋躺在床上，两全其美。
“哥哥以前夸过我好看的。”
晏景只是在意季和喜欢的东西而已，比如他的脸。
季和瞬间就转过弯了，那应该是他以前随口感叹的话，没想到会被晏景记住。
“我又不是只喜欢你的脸。”季和一本正经地举起一只手发誓，“我是喜欢你的一切，喜欢阿景，就算你没这张脸我也喜欢。”
猝不及防听到哥哥的告白，晏景心下高兴，心湖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但他面上只是抿了抿唇：“真的吗？”
季和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乐得哄他开心：“真的，哥哥最喜欢阿景了。”
又听了一遍的晏景满足了。
季和伸手摸了摸他肚子：“饿不饿？要喝粥吗？”
晏景点点头，痛觉神经一直被扰动，他其实没胃口吃东西，但他知道季和会担心，便应了。
季和打开一旁的保温饭盒，一边喂他一边跟他讲话：“妈去公司了，爸去找晏老爷子了。”
晏景喝了一勺粥，暗暗观察季和的表情，看他没什么情绪波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嗯。”
季和又喂了他一口，语气加重：“听说晏二爷有个私生子，闹着要认祖归宗。”
晏景心头一跳：“嗯？”
季和喂食的速度加快，终于喂完了最后一口粥，对着晏景面无表情道：“我最近有个项目，要接触的合伙人有点意思，叫Fire，短短几年有多笔晏氏投资。”
晏景斟酌着措辞：“晏氏的确投资了不少项目，我一般不关注这些，兴许是其他人……”
季和重新盛了一碗粥，平静道：“你睡了很久，再喝一碗。”
脑袋疼，身上也疼，胃口并不好的晏景，默默点头：“……”
季和搅了搅粥底，舀了一勺轻轻吹到合适温度，才递到晏景嘴边：“想好了就跟我说。”
晏景慢慢喝下，低声应了：“好。”
“不烫吧？”
“不烫。”
“那就好。”
“哥哥，回去带爱丽丝检查一下吧，到时间了。”
“带他去哪？”
“他系统里有导航，去了直接找Alsa，一直以来都是她负责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