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队长和李总和我，像不负责任的爸，已二婚的妈，还有脑残还爱花钱的小孩。这种模式的具体表现为，她俩中的一个人一旦受不了我，就会把我踢到另一个人那边呆着。

逃犯的头像皮球，从市政府踢到洋芋娱乐公司。这两个地方，以及之后会提到的，贰拾律所，也就变成了我最熟悉的地方。

洋芋娱乐公司是出了名的高压。但公司名气大，待遇也相对好一点（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有不少应届生拿着厚厚的简历想要挤进来。

脚踏着黑色橡胶一字拖鞋，身穿明黄色大卫衣，我披着头发双手插兜，像来讨债的流氓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进洋芋娱乐的大楼。照理说，我打扮得这样不三不四，活生生一个无业游民，工作人员是应该拦下我的。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的，但我来的次数太多了，李总又来保释我，所以这个公司上下都知道有我这么个人，会每天踩着拖鞋，坐高管专属的电梯上到董事长办公室去。

但碍于身份，李总当然不可能当着全体员工的面直说——这是我和我们市的大贪官一起私养的杀手！便只是默默的，什么都不解释，淡淡地把我从前台那里领走。这样一来，流言蜚语自然而然地，慢慢在公司内升腾。版本有很多，每一个都非常有想象力。据说现在大部分员工都相信我是李总甩不掉的精神病远房亲戚。李总对此深感苦恼，但也不方便解释，也就更加苦恼了。

既然都这么传了，那我也就不多客气了。平日里我口袋里是会带面巾纸的，但来洋芋娱乐，我都是直接走到办公室里，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员工，当着面直接把人家整包抽纸拿走的。反正我是神经病，谁会和我计较呢？这里的员工再怎么不满、尴尬、难堪、计较，只好默默咽下这口气了。

“我们公司的员工跟我投诉说，你每天都偷人家的面巾纸。”李总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手托着脸，微微晃着椅子，耳朵上挂着的耳坠也跟着摆，钻石反射着落地窗的光线，在天花板上照出点点光斑，“而且一次拿一包。这就很过分了。”

“我是你发疯的乡下亲戚，你让他们忍忍，不要跟神经病多计较。”我躺在沙发上，一面说，眼睛一面跟着天花板上的光斑走。

“哪个乡下亲戚会专门一个品种的纸拿…？现在全公司都知道你爱用竹浆纸了。”

“感觉那个擦屁股擦得比较安全…嗯，额，那你发个补贴吧。”

“想都别想。”她斩钉截铁道。

“那我以后注意…”

以前我也是正常上班的人，所以知道，上班的时候大家都是很专注的。虽然我很贱，但12点之前不太会去吵李总，毕竟人家确实忙。她不忙，谁来给我发工资呢？我就蹲在沙发边的小柜子旁，看上面放着的鱼缸，里面养了两只金鱼。有钱人，总是会信一些吉兆，那两只金鱼长尾巴、突眼珠，脑袋还都像长了肿瘤一样，按观赏金鱼的道理来说，品相很好，据说是很招财的。但我觉得丑。李总原先好像也不太信这些，但和张副队长来往得多了，也就渐渐地跟着买了点。

“你别喂了，自从你开始喂它们，这俩就越来越像鲫鱼了。我这个是观赏鱼缸不是海鲜市场。”

“嘬嘬嘬…”

别说，两只金鱼确实胖得跟猪一样，横看是肥的，竖看也是肥的，感觉就算到了餐桌上，我都会嫌这鱼太肥了。李总说得确实是不错。

“嗯…怎么不算富态呢？”我辩解道。

鱼饵还在一粒粒落下去的时候，玻璃门外响起一阵扣扣的敲门声。李总抬起眼，种了许久的睫毛像帘子一样，半盖住眼珠子。我见此，便把手里攥着的那点饵料一次性全撒在鱼缸里，顺手去开了个门。

外面站着一个女职员，看到我突然把门开了，显然是有些被吓到了，漂亮的脸上掠过惊愕的神情。搞什么，我看着真的很像神经病吗？好吧，那也没办法。我这么想着，当着女职员的面，准备、助跑、跳跃、翻身，最后稳稳地正面朝上躺在了李总的真皮沙发上。同样是真皮沙发，李总这里的还是比张副队长那里的舒服，毕竟张副稍微大一点，又爱养生，爱躺硬的。

躺下来后，我也不知道那个女生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了。只听见一阵渡渡的高跟鞋声，我耳边响起声音：“…李总，吕铭欣找你。”

“她？”李总听到这个名字，皱起眉，拿钢笔敲着桌子，发出笃笃的声音，半晌后，说道：“让她进来吧。”

“是。”女职员欠身弯腰鞠躬后退出去。门刚关上没一会儿，就又被打开，我闭着眼躺在沙发上，那张沙发背对着李总的座位以及办公室门，我光听脚步声，这个人穿着粗高跟。

“李总好。”是个女人的声音。我听到她的声音才想起来，她就是那个洋芋娱乐最火的女明星，虽然我脸盲又不混娱乐圈，但大街小巷地铁站总有一处有她的脸，想不记得都难。

“嗯，什么事？”

“李总，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吕铭欣深吸了口气，眉头锁着，“我们团不想解散。”

“我第一次听说有艺人拒绝solo的。”李总的声音含着笑，“别人都管你们团叫‘吕铭欣那个团‘，说实话，这个团再继续下去，反而对你的发展没什么帮助。”

“但合约还有两年吧？就算我们解散了，也不能让其他几个人去其他公司啊，李总，这跟合同有出入吧。”

“嗯…去另一个公司和留在这里，对你的队友来说有什么差别吗？”李总又敲了几下笔，“不要看我们公司大，实际上都有自己的难处，虽然规模大，但我们的艺人也多呀。再大的公司，资源也是有限的，因为营业额低下，公司是不打算继续栽培你的队友们了。但如果去别的公司呢，虽然说规模小，但资源能集中倾斜到她们身上，难道不是更好吗？”

话音落下，两人沉默了片刻。见吕铭欣没有回话，李总便笑道：“我说的没错吧。”

“您就是把她们卖了。”吕铭欣马上回道。

又是沉默。李总站了起来，脸上的笑有些僵，说道：“你好像以为自己很宝贵，没了你我就不能赚钱一样。”随后，她绕过办公桌，走到吕铭欣身前，两人都穿着差不多的高跟鞋，但李总身量更高，看着也更有威慑力。她抱着手臂笑道：“铭欣啊，我给你一次机会。我留着你，不是因为你有多特别，是因为我不想沉默时间成本，仅此而已。”说罢，她拍了拍吕铭欣的肩膀，“走吧。”

门关上后，我看了眼钟，快到点了，于是挣扎着从沙发的怀抱中站起来。

“要走了？”李总略抬了抬眼睛看了我一眼。

“对。”我以相对狂放的姿势伸了个懒腰，“你能不能让助理帮我打包一份饭啊，我懒得走去饭店吃饭。”

“…行吧，我服了你，食堂不就在楼下吗…”

“楼下也要走啊。”

“神经病…你要吃什么，我跟秘书说一声。”

“想吃巴西烤肉。”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