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嘉郡主?
姬宣清缓缓直起身,那人似也发觉了她,狼狈避入屏风后。
方才那人还像是猫捉老鼠般面上带着兴味,现如今倒主动避让,实在令人难以琢磨。
“那些簇拥你来这处诗会的,都和丰阳县主交好?”
姬宣清询问道。
“都是些从前认识的……”
季长箜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可看她那凝重的眉眼,又道,
“已有一年多未见,关系确实生疏,丰阳县主和裕嘉郡主最是欢喜举行这些热闹的活动,他们和丰阳熟悉也不奇怪。”
“我从前和丰阳也有些面子情,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令众人将我拉到这院子里的?”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个侍从打扮的男子朝这僻静处走来。
“见过姬大人,姬主君。”
侍从行礼后,又道,
“裕嘉郡主请姬大人过去说话。”
“这……”
季长箜瞳孔震动,扭头朝姬宣清看去,眼中混杂了吃惊和担忧。
“放心,我去去就来,你就待在这处,莫要乱跑。”
姬宣清接过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随即便跟着那侍从走了。
高台上。
丰阳坐在裕嘉下侧,涂着艳红丹蔻的手指指尖转着一颗带着水珠的深紫葡萄。
方才裕嘉突然又回了座位,同为男人的他怎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人都说他丰阳不知羞耻,可他也不会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下发情,裕嘉在他面前端得高高在上,竟也是这种少了女人不成的骚货,同那些花楼的低贱男人有什么区别?
现下还眼巴巴去请那没甚眼光和风度的阴冷女人,他丰阳真是自愧不如。
“裕嘉,你让我领着长箜去参加诗会,你再派侍从请那姬宣清前来说话,算是遮掩着,怎么现在就不怕长箜知道了?”
“长箜好歹是你侄子,这么明目张胆不好吧”
裕嘉半倚靠在椅子木扶手上,淡定地喝了口水,说道,
“什么侄子不侄子的,康宁早就不在了,季子昀又流放了,他现在是个罪臣之后,我从前照拂他,是季家势大。”
“我念着一点从前同他的感情,让你做得干净些,谁知道你那么不中用,再这么下去,我都想换个更机灵的好友了。”
说是好友,从他嘴里说起来,倒像是条狗。
丰阳艳丽的脸扭曲了一瞬,手中那颗葡萄差点被他捏烂。
“你先离开这吧,我待会还有贵客要招待。”
裕嘉纤长玉手捂住口鼻,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夏衣单薄,肩膀处不过是一层薄纱,他又斜歪着,时间稍长便会下滑,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那肩头本该一片滑腻白皙之地,竟描绘着大片雍容华贵的艳丽牡丹,与其华丽长相交相辉映,一时令人分不清是花娇还是人媚。
丰阳见惯不怪,鼻子里发出一点轻哼。
嗔道:“是是是,我现在就走,免得误了你的好事!”
他提着衣摆作势离席,一颗晶莹葡萄“啪”地砸来,正巧击中他的右肩,浅淡的薄纱外衣落下一道难看的紫色污渍。
“多嘴,该罚。”
裕嘉语气还是平淡,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曾送来。
丰阳被下了面子,偏生发作不得,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捂着那块脏污便匆匆离开了。
高台两层,修建年岁长,楼梯有些狭窄,一脚踩下去还有些木头的脆响,阳光透过木头的缝隙零零散散落在这昏暗的楼梯上一点。
丰阳往下走,便有人往上来。
他原还时不时低头去看肩膀那处污渍,耳尖地听到上楼的脚步声。
不期然,在楼梯的拐角,先是出现一抹靛蓝的袍角,再接着一张清雅的面容迎着稀稀落落的阳光朝上看来。
阳光不刺眼,只是几块斑驳的光斑,偏偏落在了她柔软的眼皮,直挺的鼻尖和嫣红的唇。
明明是清正的长相,偏偏就叫丰阳看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秾丽。
他一时失神,心中却突然有些明了裕嘉为何突然看上这位表里不一的狠厉之人。
楼梯狭窄,二人同行难免拥挤,她就站在拐角的平地上。
丰阳正了正心神,捂着肩膀侧身而过。
姬宣清的目光不可避免落在他捂住的那处,通过不曾并拢的指缝能看到些脏污。
这是被裕嘉郡主教训了?
她手指微动,随即道:“县主留步。”
“作甚?”
丰阳脚步一顿,回眸看来,面上是强撑的硬气。
却见那可怕的女人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递至他的面前。
“擦擦吧。”
丰阳见她手伸入袖中,以为她要落井下石,已是后退了一步,谁知这阴冷可怕的女人竟会取出一方帕子给他。
他久久不接,姬宣清也不勉强,又要将那帕子放回原处。
一阵甜腻的香风袭来,捏在手中的帕子便被人抽走。
她抬眼再看,那人又吓得蹬蹬后退两步。
“县主,再退便要掉下去了。”
姬宣清提醒后,先一步转身朝上走去。
丰阳后怕扭头,身后是一阶台阶,再一个转角便是长长的楼梯,方才差点便要摔。
陡然,他的心极剧烈地跳动,仿若要从胸口跳出。
差点,真是差点。
密密麻麻的冷汗爬上他的额角,后背。
他下意识捏着手里的帕子朝额上送。
一股熟悉的幽冷香味袭来,是那女人身上熏的香,再一嗅,还有股不同寻常的暖香。
丰阳手中动作顿住,将那帕子翻来覆去地看,就是一张素帕,一点图案都没有。
就是他同旁人说这是姬大人送的,都不会有人相信的那种。
丰阳嗤笑一声。
那位姬大人还真是做事滴水不漏啊。
另一边,姬宣清来到二楼。
四面通风围着轻纱,她就站在屏风后,朝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行礼。
“姬大人,莫要多礼,这边请坐。”
屏风后,低哑的男音响起。
姬宣清没做扭捏之态,绕过屏风,便瞧见裕嘉帝卿斜靠着椅背,衣物有些松垮,只隐约能看到他肩膀上纹了什么。
她偏过头去,目不斜视。
“姬大人,为何不看我?”
男人轻笑一声,语气中有好似带着点自傲。
“郡主找我来此有何事?”
姬宣清不答反问。
“我素来听闻姬大人颇有才名……”
他的话一顿,“姬大人这些年官位真是越做越大,晋升的速度快得有点吓人了。”
姬宣清喝了口茶水,并未着急应对。
裕嘉久久等不到她说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接着便说:
“我这边有登天梯,也不知道姬大人意下如何?”
他缓缓起步,站到姬宣清身前,指尖轻轻点上她的肩膀,稍稍用力,便抵着她靠向椅背。
姬宣清不得不抬眸仰视他。
“裕嘉郡主是想要招揽我?”
嫣红的唇在他的视线下张张合合,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他的目光,话刚说完,便紧紧抿住了唇,柔软的线条抿成一道锐利的线。
“是有此意。但姬大人,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裕嘉笑着靠得更近,头上的珠钗差点戳到姬宣清的面颊。
“郡主自重!”
姬宣清突然站起身。
裕嘉猝不及防被她一挤,歪倒在地,珠钗缠绕在一处叮铃做响。
“郡主!”
姬宣清压下笑意,故作慌乱,抢在那些伺候的侍从前,将他扶起。
这倒是搞糊涂了裕嘉,说她不是故意的吧,她突然起身,说故意的吧,却又比谁都着急。
失了颜面的裕嘉,再提不起什么勾搭的兴致,在姬宣清的搀扶下走回最上座。
“啧!”
到了位置,他又见着姬宣清这毕恭毕敬的模样,只觉得倒了胃口,远眺见着的阴戾邪气的女人仿若他的错觉一般。
“放开!”
姬宣清低头看去,自己还捏着裕嘉的衣袖,方才她不想直接接触裕嘉露出一节肌肤的手腕,便隔着衣物搀扶。
几息前还想招她做入幕之宾的裕嘉此刻眼中的嫌弃分明。
“是。”
姬宣清嘴角恰当勾起惯常的笑容,顺势立在一旁。
裕嘉郡主挨上这长椅,便像是没了骨头般松散地半躺下,只脚尖微微点着地。
他见着姬宣清就这么站着,也不知道说其他话,便气不打一处来,穿着锦履的脚勾起,踩上了姬宣清小腿处的袍子,微微用力。
移开时,一道灰印子落于其上。
姬宣清额上青筋跳动,但笑容的弧度都未曾变过分毫。
“本郡主好心招揽,姬大人却将我推在地上,该当何罪?”
裕嘉支着脑袋,歪歪看来。
姬宣清心下闪过一丝不耐,面上还装得谦卑。
“男女授受不亲,方才臣一时惊诧失了分寸,还望郡主海涵。”
“男女授受不亲?”
裕嘉面对她这副不近男色的模样,又想起方才树后两片不同色彩的衣袍相叠,还有女人挺拔的身姿完全笼罩了一同的男子。
那双阴翳凶狠的眸子,同他对上一眼,好似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姬宣清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
“姬大人说的是这种吗?”
裕嘉心下一动,拉过她垂落在身旁的手,按在了心口。
姬宣清只觉得像蛇一般滑腻的东西落在她的手上,她强忍着,压着眼底汹涌的暴戾,慢慢上前一步。
单腿支在他的两腿间,上半身微微下压。
“郡主,能松开臣的手吗?”
半倚着的男人陡然呼吸加重,喉中溢出轻哼,眉眼间的媚态再也无法遮掩,他按着她的手更加用力。
力气重到姬宣清怀疑能压断他单薄的心口。
心口的衣物乱成一团,交领松散,粗略能遮掩两处风光,却挡不住鼓起中凹陷的缝隙,完美地勾勒出他并不夸张的胸肌。
姬宣清微微讶异,竟是个有料的,不真是她方才想的那般瘦弱。
两手纠缠下,风光愈发大方地请她欣赏。
陡然,姬宣清心口狠狠一跳,连带着她的手都用力了几分,指尖刮过一处软肉。
男人口中溢出一些变了调的声响,握着她的手朝右边一点去了。
倒是令她看得更清楚了。
裕嘉郡主两胸凹陷处一颗小小的黑痣跃然其上,像一滴墨水落在一片洁白的纸上,那么的明显,那么的刺目。
胸口有痣。
她恍然想起,给父亲看病的常医师说过,那日重伤抢了父亲人参吊命的病患,胸口便有一颗痣。
是裕嘉?
“嘶,你弄疼我了!”
裕嘉不知道为何,他对着这个突然变了脸色,阴郁可怖的女人,明明之前他对着这副冷面有着百般的兴致。
现在却一阵阵寒意上涌。
叫他觉得可怕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