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入盛夏,京都中有些家底的官员家眷便已搬到了城外的避暑庄子上小住,其中宴饮游乐的帖子更是数不胜数朝姬府中发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姬宣清终究还是对季家那位软了心肠。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季长箜虽身子骨弱了些,终年气血不足,看着羸弱,可从前待字闺中时,也是个矜贵的病美人。
姬宣清态度一变,后院断了的帖子便如同雪花般送到了主君的手上。
“我在城外也置过庄子,若是城中待得不舒服,我陪着你搬到城外去住一段时间?”
姬府中的大小事都躲不过姬宣清的眼睛,她是还未觉得到了避暑的时候,但季长箜的身子到底弱了些,她怕他受不了暑气。
捻着请帖一一看过落款的季长箜闻言,停下了动作。
他两眉微蹙,面颊上垂落一缕不听话的碎发,轻质绸衣染着极浅淡的嫩绿,方才他挽着右侧的衣袖还未放下,露出一截皓腕。
清新如同雨后的水露。
“城外庄子距离皇城太远了,你日日早朝身子怎么吃得消?”
“统共就热那么几个月,这几个月熬一熬便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城外的庄子上。”
姬宣清听得他的担忧,心中颇为享受。
她是恨不能自己的夫君整个心思都在自己身上的。
季长箜知她主意已定,气她专制不同他商量,说不定她早就派人将庄子打扫出来,就等着人入住了。
可心中那点子甜味是如何都消不下去的。
为了她身体着想,季长箜低头假装去看那些帖子,装作闲谈道:“我天生怕凉,现在的温度倒也不觉得热,庄子上寒凉,还是过些日子天气更热再去吧。”
“好,莫要强撑。”姬宣清上前揉了揉他柔软的发,真未出汗,心才算放下。
“这些拜帖你挑着几个去,今时不同往日,我已是户部侍郎,若这也要给面子那也要给面子,我这些年也算是白忙活了。”
往年间,除非是季长箜身子实在吃不消,送上门的帖子他一般极少回绝。
毕竟,这官眷后院外交也是对自家妻主的助力。
他虽为当朝太傅的独子,但妻主还是个小官,他也不想显得自家太过傲慢,碍了妻主的前程。
这些为夫之道,除了养育孩儿,他自认其他都不差旁人。
这般想着,他面颊微微发红,用眼角瞥了身侧女子一眼。
将近一月的时间,她放肆过分,窗边小榻,紫檀书桌,就连他那陪嫁来的黄花梨架子床都被她搬了出来。
他总该……
季长箜下意识抚摸腹部。
熟料下一刻被人捉住手腕,朝她那方向带去。
他侧歪在女人怀中,耳边是女子独有的丰腴绵软,令他软了半边骨头。
“莫要让我担忧。”
她声音轻,捏着他手腕的力气却重。
季长箜只当她担心自己,并未多想,也就无从看到她面上凝重的神色。
姬宣清垂眸盯着他头顶的发旋,心中亦有不安。
再这么下去,他迟迟未孕,终究会心存疑虑,到那时该如何?
……
“妻,妻主。”
怀中人挣了挣,唤回了姬宣清的思绪。
她忙低头,关切询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季长箜目光游移,他哪里是不舒服,是太舒服了。
就在姬宣清要扶他坐正,他忙递出手中拿着的帖子。
“这是德嘉郡主的帖子,他是出了名会玩的人,妻主那日可有空同我一起去参加此会?就当是游玩放松了。”
姬宣清自当是应下,她也是恨不能贴着他,就怕再遇上叶良这般不怀好意的家伙。
于她而言,季长箜便是绝世珍宝,而她便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偶然摘取的有幸之人,若不多加保护看管,太多觊觎的人会将其抢走。
“你再选几个想去的,都同我说,若我不能陪同,散值我便在外等你一同归家。”
她实在太粘人了,从前也不这样,可季长箜愈发沉迷于这种被重视被守护的感受。
“好,我再看看。”
他垂眸去挑选那些实在推不过的请帖,即便姬宣清要他拣着想去的参加,可有些请帖同她相关,他这个做正夫的也是要给她撑面子的。
**
德嘉郡主乃是裕亲王的亲子,早几年丧妻,便孀居在家。
裕亲王有从龙之功,是当今圣上的亲姨,换言之亦是季长箜的父亲康宁帝卿的亲姨。
德嘉郡主是裕亲王的老来子,比季长箜年长许多,也曾在他少时关照过他。
当然他一个孀居的男子,即便是郡主,平日办些宴会,恣意些到无妨,但臣子家事也不是他能管的。
更何况季子昀一朝失势,凤帝便将其流放北方,谁能知道凤帝到底对季家是什么态度。
所以明哲保身下,他自是什么都没做。
当然这也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不然季子昀那么大的关系网也不会落得亲子卖嫁妆去打点流放之事。
没有人敢明面上去支持她。
季长箜知道自己不该生怨的,可陡然看见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心下就想起来那些突然疏远的亲朋好友,不免低落。
身侧的姬宣清时刻注意他的神色,宽大衣袍下的手不动声色刮过他掌心的软肉,一触即离,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果然,季长箜扭头看来,眉眼怔忪。
似是回过了神。
裕嘉郡主三十多岁,只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却丝毫不损他的风流艳丽。
他本是侧身坐在最中央的位置上,同一旁样貌秀美的女乐师说笑。
美目流转间,瞥到一张眼熟的苍白柔弱的面容,再往旁一看,是那位清正雅丽的状元郎。
竟是来了?
裕嘉郡主只听闻些许传言,试探着给姬府发了帖子,不曾想季长箜来了,陪同的还是姬宣清。
他收了说笑的心思,翩然起身,款款迎来。
“见过郡主。”姬宣清拱手行礼。
“莫要多礼,本就是放松游乐的宴会,若人人都向本郡主行礼,本郡主的口都要说干了。”
他用那种惯常嗔笑的态度,谈笑间都是风流恣意。
本该高高在上的郡主用这种熟稔而又亲近的口吻说话,不奇怪会有那么多女子想要成为他的入幕之宾,毕竟着实没什么架子太好接近。
当然裕嘉也习惯了这种说话的口吻,自从孀居后,他便过上了纸醉金迷,成日和女子厮混的生活。
他是个没什么名声的男人。
姬宣清不喜欢也看不上他,更怕他将季长箜带坏了。
她像个守卫般盯紧了裕嘉郡主,目光若有若无略过他那张娇艳欲滴的唇瓣。
生怕从他的口中听到半分不中听、会影响季长箜的话。
所幸他只是寒暄了几句,没再多说什么。
季长箜行礼拜别后,姬宣清便迫不及待将他拉离了这处,同其他相熟的人攀谈起来。
奇怪!
裕嘉郡主目送二人离去的背影,指尖不自觉摸上精心勾勒的红唇。
他自然知道旁人对他的真实看法,包括这位状元郎。
她往日虽也看不上他,但绝不会露在表面,再如何,对着他也是一张文雅的笑面。
他最是厌恶这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更觉得她那张脸虚伪恶心。
可今日她冷着一张脸,锐利的目光掠过他的红唇,视线落点处隐隐发烫,倒让他注意到了她的面容。
真是个钟灵毓秀美女子啊,更重要的是她举手投足间竟令他瞧出几分高位者的威压感,仿若浸受过多年权力的滋养。
清正而又锐利,如此矛盾的气质怎么会出现在不大不小的四品官员身上?
裕嘉在心中感叹,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三分。
“裕嘉郡主在看你。”
季长箜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发现裕嘉的目光落在妻主身上。
裕嘉的目光算不上正大光明,只是偶有一瞥,但季长箜每每都能捕捉到,就算同他四目相对,裕嘉也只是同他笑笑,全无被抓包的局促。
“他看我作何?”
姬宣清蹙起眉头,朝裕嘉的方向看去。
谁料正巧与他四目相对,裕嘉似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看来,忙避开眼神,不免带了些狼狈和尴尬。
竟然真的在偷看她。
姬宣清脑中快速闪现过几条猜测,无一例外都是和朝堂政务相关。
“裕嘉和朝中哪派关系更加亲密?”
她下意识问道。
真是个呆子。
季长箜张了张口,到底没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让姬宣清误会便误会了,她对朝堂的敏感程度远比平常生活中高得多。
裕嘉冒然接近,也只会被打上个敌对的政治标签。
“我也不太清楚,裕嘉郡主年岁大我许多,我还待字闺中,他常会送些精致礼物来,邀约参加宴会,嫁人后联系便少了,同他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般好。”
“年岁”二字好似咬得有点重。
姬宣清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却也不太在意。
她向来对男色无甚在意。
“裕嘉立场不明,你要小心他。”
姬宣清如是叮嘱。
季长箜见她全然没有往那方面想,心中升起的淡淡酸涩和憋闷一消而空。
“知道了。”
他如此听话,没有耽于过去的人情,姬宣清的心也跟着柔软了许多。
她情不自禁同他十指相扣,缩在宽大的衣袍下。
瞧着他面上升腾的红晕,感受到手中若有若无的挣扎。
姬宣清莞尔一笑。
这时,她似有所感,朝裕嘉的方向看去。
果不出所料,同高台上艳丽男子四目相对。
这次裕嘉没有避让。
姬宣清的目光锐利炙热,像是捧着一把熊熊燃烧的火,不避不让。
裕嘉又朝她身侧的季长箜看去,他正害羞地低着头,全没发现二人的眉眼官司。
再往下看,那二人的手虽隐在衣袍下,裕嘉却能猜出姬宣清正牵着季长箜。
果真女人都是如此。
裕嘉意兴阑珊起来,碗里有一个了,还盯着外面的不放。
不过,倒也省事了,裕嘉知道这样的女人只要他勾勾手,便会送上门。
他舔了舔并不干涩的唇,艳红的舌头掠过红艳的唇,如此明显的暗示下,那女人堂而皇之地蹙眉避开眼。
欲情故纵?
裕嘉心中冷笑,倒是激起几番斗志。
朝身后侍从勾手,耳语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