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宫廷理发师在侍从带领下快速穿过杜勒伊宫的廊厅。

刻满浮雕的金色大门向内打开。

“殿下说想修剪头发，这边请。”侍从们已经将净手的水备好。

不远处，迪昂·兰斯特坐在镜前。

理发师擦干手上的水渍，打开工具箱，“殿下，那就按以往的样子，给您稍微修剪下？”

迪昂美轮美奂的红瞳在镜中抬起， “好。”

镜中的吸血鬼，已经超过300岁，却仍是一副漂亮少年的模样。

他的头发和布莱恩殿下的不同，没有丝毫打卷，显然是继承了女王的基因。

女王更偏爱小儿子，也许就是因为更像她吧。

殿内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剪刀刷刷利落的声音。

门再次打开。

一个棕发男人走进。

是迪昂的贴身侍卫菲力。

理发师刚想退下，迪昂却伸手示意他继续，不用停下。

菲力站到他的身后，“殿下，今晚启程？“

迪昂嘴角微微上扬，“嗯。“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

这还真稀奇。

菲力语气抱歉，“恐怕需要晚点出发。”

迪昂透过镜子看向他，问，“为什么？”

“女王陛下想见您，现在。”

迪昂的嘴角重新落回一条直线，目光平静道，“知道了。“

.

林德尔宫的月神殿内，月光穿过彩窗照在一排排木椅上。

里头空旷静谧，让人联想到末日和死亡。

女王却很喜欢这里，总在睡醒后来这儿沐浴第一缕月光。

迪昂穿过一排排空座，来到最前。

女王穿着洁白的长裙，微微抬头，望向那双和她很像的红瞳。

“早安，母后。”

“坐吧。”

“你的头发剪得比平时短些。”

迪昂颔首，“是的。”

“这样不错，露出你漂亮的眼睛。”

迪昂微笑，没说话。

女王来找他，绝不是为了单纯地看看他的头发、眼睛。

从前单纯的母慈子孝，随着时间流逝……或者说，她踩着自己丈夫的尸体当上女王后，她做的一切，都是维护自己的权力。

从前，她可能因为自己长得像她而给予偏爱，而现在，她所展现的偏爱，绝大部分是为了制衡他远在边境、势力日渐壮大的王兄——布莱恩。

三百年，一切都变了，世界变了、他们变了、人类也变了。

女王开门见山道，“听说，扫地吸血鬼的第一批已经生产出来了？我想送一只给默多克家族。”

这一百年里迪昂参与了一些人类科技的投资，启动研发了扫地吸血鬼——一种和扫地机器人功能相似，但更智能、高效的生物。

这样，也许人类和吸血鬼的交流能加强一些，毕竟，有交流才能稳固和平。

那个人类死后，他变成了一只很怪的吸血鬼。

他总是在黄昏时惊醒。

无数次回想，如果他们没有放任暮拉岛上暴动的吸血鬼，她就不会死。

女王看着忽然走神的他，目光深了深。

对于吸血鬼，铭记一个死去的人类，注定会让他变得孱弱、优柔寡断、毫无作为。

“迪昂，在想什么？”她柔声问。

迪昂回过神，“没什么，只是，扫地吸血鬼是针对人类小户型住宅的工具，默多克家族应该不需要……”

他很快意识到，女王并不是想将扫地吸血鬼送给默多克用于打扫。

而是别有用途。

女王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让贵族们知道——女王送了一只神秘的怪物给默多克。至于这怪物具体是什么，他们不需要看到、更不需要了解。”

只需要在他们脑海中种下这个概念。

女王拉过迪昂的手，将自己的手覆在上头，“自从记者发现那两枚银子弹，贵族们人心惶惶，布莱恩更是闻着腥味就来了......我们需要一只怪物，让贵族们觉得，它足以抵挡银子弹，否则……”她停顿了一下，“夏特莱上下会引起巨大动乱。”

迪昂不动声色。

女王想安抚贵族不仅是为了夏特莱的安宁。

更多的，是不想给布莱恩可乘之机——让他得以诟病女王无能保卫国家。

他沉默片刻后道，“这个方法太草率了，扫地吸血鬼只是个打扫工具。”

女王注视着他，“只要拖住时间，我们也许真能做出一个能抵御银子弹的怪物，那时没人会在乎扫地吸血鬼到底是什么。”

迪昂抬眼，微微皱眉，“您要发动战争？”

这种无谓的战争……只是为了巩固她的政权。

就像300年前一样，她将自己的丈夫踢下王座。

女王目光沉静，冷冷的月光下，她精致的容颜没有丝毫岁月痕迹，仿佛一个美丽的神女。

“这都是为了夏特莱，为了你，我的一切，今后都是你的。”

“……”

迪昂忍住想要冷笑的念头。

忍耐了千年才获得的王位，她比谁都想永远地坐下去，怎么可能轮得到他？

他对王位没什么兴趣，也厌倦了做她制衡布莱恩的工具。

“母后，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先回去了。”说着，他站起身。

女王松开他的手，没有阻拦。

他刚转身，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这三百年来，你每一年都会找大法师占卜。”

迪昂脚步一顿。

“你是为了算出那个人类……露比·亚尔伦转世的日子？”女王笑容满面地问。

“前些天，祈月仪式的晚宴上，大法师和我聊了很多。”她端坐在木椅上，停顿片刻道，“听说，她转世了，今年是第28年？”

迪昂目光冰冷，手不自觉地在身侧握紧。

“您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再考虑考虑，将扫地吸血鬼基地交由我管理的事。”

刚刚，不还只是送一只给默多克家族吗？

女王的笑容仿佛永远刻在脸上，从不泄露过多情绪。

此时，她竟然为儿子有了一个致命的软肋感到庆幸。

果然，他动摇了。

.

回去的路上，菲力走在迪昂身后。

成年后，迪昂已不再情绪外露，但菲力依然能敏锐地察觉他的心情变化。

也许，这就是牛马当久了的直觉吧。

“殿下，现在时间还早，到暮拉岛应该不到10点，要给您安排车吗？”他试探地问道。

迪昂走得很快，菲力以为他没听见，快步追上，又问了一遍，“殿下……”

迪昂忽然打断道，“先不去了。”

“为什么？”

时间特地空出来了，头发打理了，好看的衣服也准备了，怎么突然不去了？

“女王盯上她了。”他平静道。

女王……原来是这样。

菲力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部人类的手机。

虽然宫殿内有信号屏蔽，但还是能查看之前的聊天记录。

他将手机递给迪昂，“凯瑟琳说，最近雅各布又在拂晓路88号附近徘徊……”

话音刚落，迪昂就将手机夺了过去。

他声音有些焦虑，“他怎么又去找她？”

“可能是察觉到您前段时间也去过？”

“……”

雅各布那个危险的家伙，不能让他太靠近她。

“让凯瑟琳盯着，不要让他们见面……”

他犹豫片刻道，“准备车吧，马上出发。”

“哦，好的。”菲力有些震惊——这也太善变了!

“对了，”迪昂嘱咐道，“我应该会在暮拉岛呆一段时间，如果母后安排和萨切斯特见面，你就假扮成我去赴约。”

“好的。”

菲力表面平静地应了声，却快把后牙槽咬碎了。

三百年来，每次都让他用魔法乔装去见萨切斯特……

这种大逆不道、随时有可能掉脑袋的事——

他快要疯了！！

菲力低头走着，内心忿忿，忽然，心生一计。

“殿下，您直接去找她，会不会太突兀了？她肯定会吓着的。”

迪昂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你也觉得？”

转世后，她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人了。

对于一个普通人类女人，晚上突然见到一只吸血鬼出现在家门口，确实可能会害怕。

“嗯嗯，”菲力斩钉截铁地点头，“我有个办法，能让您自然地接近她，而且，还能在她家里住下。”

住下？

在她家住下？

那个家……拂晓路88号，他亲自为她和雅各布置办的婚房。

她还记得他吗？记得雅各布吗？

说到底，他为什么要去找她？

迪昂也不知道，就像在黄昏的厨房里，她问，“为什么要帮我？”

他不知道。

比起逻辑思考后的行为，那更像一种天然冲动——比想吸她的血还要强烈的冲动，让他做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选择。

也许就是因为不知道，才需要去寻找原因。

住下，好像也不错。

“什么办法？”迪昂问。

菲力勾起了一个狡黠的笑容，“需要先让凯瑟琳跟瞳恩·卡佩推销下扫地吸血鬼。”

迪昂微微挑眉。

假扮扫地吸血鬼接近她？

听起来很无害，又简单。

“好。”

他转过身，在脑中重复了一遍那个简短的名字，“瞳恩·卡佩。”

大法师说，人类转世后，有可能对上一世有所记忆。

如果她还记得他，他要好好问问，为什么他对她有这么深的执念？

她的算术题做得那么好，应该也会懂这些吧，这一次，他会很谦逊、很耐心地听她讲解。

如果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他就自己去搞明白。

就像解题一样，他从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