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顾云深开口,皇帝自顾自道:“瞧着你们关系挺好,这事不该问你,回去吧!”
从御书房退出来的顾云深瞄了眼,那个在书桌上趴着假寐的小孩。
这样一个不满十四的小孩,却能处心积虑地勾着皇帝达成目的,是他掉以轻心,轻敌了。
走在这红墙墨瓦间,顾云深只觉得身上一片寒冷,想他顾家世代忠良、忠君护国,可依旧逃不脱为人棋子的命运,何其荒唐!
即便早已知晓自己的婚事由不得顾家做主,可这样被对待还是让人厌烦疲惫,就像货物一样被人轻易许出去。
即便那个人可能是他楚衡,可心头那种屈辱并未因此削减半分。
握拳的手臂上青筋毕现,低头疾步之际,就这样撞进了一个满是清香的怀抱。
“将军在想什么,这么入神都不看路?”楚衡将人扶正,微微退后一步,笑意盈盈打趣道。
明明就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笑容,却勾得他心上泛起涟漪。
楚衡走近一步,挥了挥手,“怎么?看到我像丢了魂一样。”
“不是,我……你怎么来了?”顾云深压下心里的异样,板着脸。
这人怎么来了?难道是刚才的事?如果是因为刚才的事,陛下问起,他会如何回答,他……
“听召入宫。”楚衡转而上下打量了这个人,确定他身上没伤,这才放心,“刺客一事,你可有受牵连?”
被他这般明目张胆惊到的顾云深,没忍住红了脖子。
看着城门口站着观望有不明所以的人,回了一句没事便匆匆离开。
楚衡看着瞬间离开的人,有点懵逼,怎么看都是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
等内侍宣见时,他已在外院等了半个时辰,茶都喝够一壶了。
“听说你生意不错,如今可还缺钱?”
楚云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像是解决了什么难题一般。
“之前不是还来催债?如今可还缺钱?”
“回父皇,儿臣现在不缺钱,那时开新店资金周转不过,能借的都借了,还是不够,这才厚着脸皮来找您,还请父皇恕罪。”
楚衡将自己放的很低,他很识时务,在这样一个时代,这个人才是他最大的靠山。
“行了,日后缺什么找内务府。”
等的就是这一句。
“谢父皇。”
像是随手丢下一个恩惠般,楚云天静默了会儿,随口道:“你如今也不小了,可有喜欢的人?”
楚衡顿了顿:“儿臣现在整颗心都在挣钱一事上,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闻言,高座上的人可有可无的嗯了声。
断断续续聊了些,楚衡顺道去看了江氏,添置了银两,吃了顿饭,讲了好些外面的趣事,待到宵禁才回去。
“主子放心,殿下懂事了,我听说他那生意很好,不少世家家眷都喜欢去,托殿下的福,现在内务府也不给咱们送挑剩的东西了。”小侍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着。
江氏微微叹气,笑着附和道,“是啊,懂事了。”
这得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培养出这般端正有方的孩子,也不知道他的父母现在如何了,让自己占了便宜。
花园里,石桌旁。
“子舒,若是有事,可以先去忙,聚会什么时候都可以。”对面的俞音出声。
突然被点名的顾云深,摇了摇头,“没事,说到哪儿了?”
林逸附声:“刚说三殿下又开了新店,一会儿去看看。”
“行,小龙虾味道不错,倒是可以试试。”
“你怎么知道?味道如何?我本想去的,可听说是水虫子,不敢去。”林逸一连串炮轰,“唉!我二哥也不让我去。”
想到那天他们一群人在那小院里狼吞虎咽,顾云深不自在道:“陛下也吃了,不用担心,那东西可以吃,你应该会喜欢。”
喝着茶的俞音不动声色,“想不到三殿下还懂这些。”
“嗯,他说小龙虾富含什么蛋白质,对身体好——”
话一出口,立即收了下句的顾云深,抬头:俞音撑着下巴,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一时间手上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干脆选择性看不见。
从一堆烧烤中抬头的林逸一头雾水:“嗯,怎么了?”
率先受不了俞音一副打趣、看好戏的模样,顾云深妥协道:“请你们吃,总行了吧!”
看着已经起身走开的好友,俞音脸上的笑反倒淡了几分。
三殿下?看来就是这个三殿下了。
原本萧瑟的街道,因为烧烤店的出现,周围的茶馆、面馆生意又有了新的商机。
尚未走近,空气中已飘着火辣辣的香味。
“好呛人的味道!”林逸接连感叹:“那个烤的是什么?感觉很好吃。”
就开酒坊一事,和几个管家商讨半天未果的楚衡,一抬头,见他们三人一道前来。
“你来了,我让人带你和朋友去二楼包间。”
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顾云深看他有事,点了点头,便带着人往上走。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俞音,窥见两人之间的熟稔,沉默着跟了上去。
一坐下,便有店小二端着饮品进来。
“我们还没有点餐呢?”
林逸嘴上说着,两只眼却紧紧盯着她们手上端着的葡萄酒酿丸子、小蛋糕。
为首的女小二,语调清缓沉稳:“殿下说,你们是顾小公子的朋友,这是赠品,稍后还有四味小龙虾送上来,各位小公子若是有什么忌口,直接与我们说,请慢吃。”
等门一关,林逸率先尝了尝小丸子,冰冰凉凉,回味清甜带着一股葡萄味。
“子舒,你这朋友——值得深交!”
说完,便忙着吃小蛋糕。
陆续有人送吃的上来,看着满满一桌吃食,俞音对顾云深轻哼一声,这要是没点‘奸情’,说出去谁信?!除开那些定了亲的人家,他就没见过对小公子这般殷勤的人。
本觉得没什么的顾云深,听别人说,也不知怎的一时间没反驳。
直到桌上堆满了壳,三人才收了势。
下了楼,几个人还在据理力争。
“三位公子,这是给你们准备的新品。”店小二将刚刚打包好的东西拎了过去。
顾云深:“嗯?”
“这是我们殿下的意思。”
看了眼,被几个掌柜围在中间的人,临走前,顾云深将自己的荷包取下,“替我给你家殿下说声谢谢。”
“将军,这个不收钱。”
顾云深:“拿着吧,他若问起,你便说是我的意思。”
马车上。
林逸看着自己手里包装好的吃食,美滋滋道:“子舒和三殿下关系真好,想不到三殿下醒悟了,人竟变得这么讨喜,子舒你可要跟他打好关系。”
瞧见他这幅傻样,憋了一路的俞音,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吃你的吧,要是到处说,下个月你就别想出门了。”
马车刚到林府,他便受不了般地跳了下去,只留下一串余音。
“知道了,知道了!我走了。”
眼见人进了府,这才掉头回去。
安静的巷道里,车轱辘碾压在青石板上咯吱作响。
“老实交代吧。”俞音抱着手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三殿下有意于你?或者我应该说你喜欢他?”
“没有的事……”
见坐在对面的人一脸笃定,顾云深敛了脸上的轻笑,摸着手心上粉嫩的伤疤,语气微冷:“他只是觉得我可怜。”
喜欢,从何谈起?他分明看得清楚,那人眼底对自己的怜惜心疼,还有莫名的……敬佩。
对,敬佩!真是可笑,除了离开的父亲和大哥,这是他第一次在建阳城,看到旁人对自己的认可。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他真的?”俞音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接触让他清楚地知道,楚衡本人生性如此的话,站在旁人角度,他也会有这种错觉吧。
毕竟那人足够善良,也足够聪明。
可他终究不是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他顾云深可是西北的鹰,西北的鹰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人类藏在眼底的对弱小生命的怜惜呢。
顾云深:“喜欢和对弱者的关爱与怜惜,我分得清,俞音。”
听到这话,俞音没立马反驳,他沉默片刻后,缓缓问道:“那你呢?”
被问住的人,转头,带着无数疑惑看向他。
这一刻,问话的俞音反倒不确定了,他既希望这人知道自己意指什么,又担心自己这番话说得多余,反倒做了错事。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三殿下如今这样挺好的,如果他一直这样,你也许……”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出来。
如果三殿下一直这样,那好友是不是能借此谋求一条退路。
两家世交,他知道顾云深所受的一切,自镇远侯去世,顾家二哥顾峰出征,兵败身残后,这人一己之力挑起候府,出兵西北,击败西戎和鲜卑。
十六岁前,他是名动建阳城的翩翩少年郎、无忧无虑的世家小公子,可是这一切,都在他选择撑起顾府,选择出征西北时悄然改变。
贵族世家虚伪,乌合之众盲从,一边高歌他的事迹,以之为赞;一边诋毁他声誉,警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