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半个月,步彤才透过车帘见到黑压压的城墙。
段御清将他养的极好,脸颊都显得圆润不少,不似之前那般瘦削,脸下巴都尖的突出。
他找了家客栈,让伙计把马车停在后院,拎着步彤的衣服将人送进客房。
房内能听到楼下滔滔不绝的说书声,步彤搭在栏杆上,看着堂内说书人手中扇子开开合合,享受难得的安逸。
段御清将客房的被褥毯子都换成入城前青年惯用的天蚕褥,转头就看他站在房外,好奇地盯着楼下。
他走到青年身边,顺着他的视线触及到堂下众人围成的圈子。
正好那说书人讲到精彩处,一时间鼓掌声同喝彩此起彼伏。
段御清收回视线:“房间已经整理好了,要在外面多待一会吗?”
步彤将头搭在手臂上,发丝滑落肩头,眼中生出无限寂寥:“为什么他们能那么开心?”
段御清沉默片刻,道:“人世间,当他们得到最需要的东西后就会在少有的轻松之余得到满足,对于他们来说,稳定的生活就足够让他们开心。”
步彤不知何时把头转回来了,站在栏杆旁,楼下是安静下来的人群,段御清听见他问:“那你开心吗?”
眼前的青年气色比初见好太多,段御清就觉得步彤合该是被家族藏起来小公子,而不是在街头拖着病躯流浪,那时他就想,他要将人养成天底下最金贵的人。
只要步彤离病弱残破越远,他就越开心,于是他说:“开心。”
步彤转身走进客房,门槛被他踩得嘎吱作响,他回头:“开心就好。”
段御清开心就好,就能放松警惕,步彤只知道人在感到满足后便会卸下心防,那些被封锁的情绪才会溢出。
他这时也是有星点开心,也许是因为窥见对方的沦陷。
但这点情绪被淹没在浓稠怨毒汇成的漩涡中,湮灭星光,消失的无影无踪。
步彤不能开心,他得恨。
段御清跟在青年身后,在门外停下来:“早些休息,你的衣裳旧了,明日我陪你去再添置些。”
步彤收敛了神色,注视着男人,有些诧异:“不是才买的?”
那些衣服是段御清进城前不久特地用野外猎来的动物皮毛与村里百姓换的。
布料算不上好,但也能看得过去,步彤没说什么就接受穿在身上。
可段御清觉得不行,他哪怕穿上破布草衣都无所谓,但青年得用最好的,这样才能配得上。
步彤不该吃苦,他要平安健康,喜乐无忧。
城里街道旁,商贩摆出琳琅满目的商品,摊位紧挨着,孩童捏着糖葫芦在人群中穿梭追逐,街角小吃铺子的蒸锅掀开,窜出热气腾腾的香味。
段御清把手中的蒸糕递给步彤:“早上走的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步彤没拒绝,接过糕点咬了一口。
两人走到成衣铺时,店家刚将店面门板搬走,见来人,赶忙笑着迎上来:“两位公子,可是要买衣裳,我这店里可是有当下最时新的款式,用得还是京城来的料子。”
段御清走在青年身后,用身子半护住对方,听见店家的话,问道:“进去看看?”
段御清乐意当这冤大头,步彤也不拦着。
店家笑呵呵地把两人领进店内,目光扫过青年的脸,莫名停顿了下,随后恢复正常,吩咐伙计将衣服挂出来。
步彤随意挑了两件合眼缘的,段御清见他不再说话,一颔首:“都拿去试试吧。”
步彤无语,刚想说什么就被店家带进屏风后。
店家转身出去,步彤拎着款式复杂的袍子,问系统:“你会穿吗?”
段御清挑的全是些布料华贵样式繁复的宽袍大袖,点缀着金玉首饰,步彤看见就头疼。
系统见他拎起见月白色的袍子放在身前比划,理直气壮:“我不会啊,我为什么要会?我又不用穿衣服。”
步彤脸色一变:“难道你之前都是裸着的?”想到他曾经把系统放在手里把玩,就觉得这手不能要了。
系统不解:“不然呢?”他是个球,球为什么要穿衣服。
步彤只觉得一阵恶寒,想了想:“算了,就怕你会穿。”
系统还要再问,就听见步彤朝外面叫道:“店家?”
店家在屏风外候着,听他一喊,凑过来:“欸,公子有什么吩咐?”
“……衣袍太多了,找个人来帮我一下。”青年把袍子搁在桌前,看着铜镜里的影子,将身上衣袍扯乱了些,领口微敞。
店家应声,刚要去喊人,段御清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旁,悄无声息:“我来吧。”
店家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见身后男人过来,唉声叹气的擦了擦头上的汗:“公子你是要吓死我。”
段御清绕到屏风后,声音沉闷:“抱歉。”
步彤就站在铜镜前,手中拿着截腰带,发丝垂着,低头摆弄身上的外袍。
段御清手心有些麻木,感受到肺腑间翻涌的涩意,他撩起青年的头发。
步彤没动,任由男人将他的满头青丝绑成一束马尾。
段御清抽出青年手中的腰带,从他身后伸手环住对方的腰。
步彤察觉腰间稍稍收紧的力道,布料摩挲过肌肤,蹭出微不足道的瘙痒,他回头:“你怎么进来了?”
段御清同他保持一拳距离,认真将腰带缠绕系好,仿佛在整理件珍贵的藏品:“我买的衣服,当然我亲自来。”
他摸了摸青年的头,手下发丝柔顺:“剩下的还试吗?”
步彤不高兴了:“不是你让我试的?”
段御清低着头,眼前是青年扬起的眉眼,烛光透过屏风在他脸上开出精致的桃花。
“我的错,我早该知道你穿什么都好看。”段御清笑着,垂眸看向对方,眸光温柔,藏着岁月静好的清欢,“别生气。”
步彤一顿:“我没生气。”然后问,“你为什么总道歉?”
从未有人和步彤道歉,男人是第一个。
曾经没人敢接近步彤犯下错误,他们够不到他,不配和他道歉,后来步彤犯错,他们看不起他,所以步彤不配让他们道歉。
段御清不一样,他始终将步彤放在平等的席位上,他看见的是步彤这个人,而不是首席弟子或是门派弃子。
段御清笑容不变,将步彤换下的衣裳叠起,道:“因为你值得。”
“别人也值得?”
“所有人都一样。”
“那有什么区别。”
“你和旁人不同,所以我会哄你,让你永远不要对我生气。”
步彤不说话了。
系统十分惊恐:“他怎么这么会?”它又看看步彤,青年垂着头被男人牵着,看不清神情,“你说话。”
步彤:“我说什么?”
“你别被他忽悠住了,别忘了我们的任务!”系统有些慌,它这才发现男人的段位比步彤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它开始怀疑当初他们的选择是否正确,它不敢赌,步彤是有前车之鉴的。
它威胁到:“这次一定要通关!”
步彤敛下眼神:“知道了。”
段御清将拿下的衣服让店家全用包裹收了起来,店家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眼睛笑成条缝:“二位公子感情深厚,定能长长久久。”
步彤在接过伙计端来的茶盏,没听清店家在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他。
段御清没反驳,嘴角含笑:“多谢。”
等店家将包好的衣服递来,步彤正好放下茶盏。
段御清拎起包裹挂下肩头,青年跟在他身后走出店面,正要转身,忽然店家从店里跑出来,见到他们就喊:“公子等等,你的玉佩掉了。”
步彤闻言,看向男人腰间,云纹玉佩正安静垂在腰间,泛着莹光。
他想到刚踏入店面时店家不正常地打量,还在两人面前装作热络的模样,从中察觉到一丝不同之处。
步彤见店家没有过来的意图,对男人道:“我去拿。”
段御清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对于青年的事他总是格外在意,觉得莫名接近步彤的人都不怀好意。
但步彤坚持,段御清也不好阻拦,任由他转身走进店铺。
步彤面无表情的跟店家走进屏风,看对方从架子上拿起枚玉佩递给他:“公子,您的玉佩。”
步彤没接,店家的手就悬在半空,两人僵持半响,店家笑着将玉佩塞进他手里:“公子,这是岑仙长让我交给你的。”
那枚玉佩步彤格外熟悉,是翡翠山府用来传递消息的法器。
步彤临走时将属于自己的那枚交还给了山府,如今又有人来亲自交给他。
周藏多出来种不同寻常的味道,步彤将玉佩翻过来,正面向上,正是自己的那枚:“你是翡翠山府的弟子?”
店家连忙摆手:“算不得,算不得,不过是收山府照顾的普通人罢了。”
步彤收起玉佩:“有人要见我?”
店家收起调笑的表情,正色道:“岑玉安仙长要见您。”
步彤收玉佩的动作一顿:“你确定?”
岑玉安是内门大弟子,直属于理事堂,如今联系他,定是山府内对他发出了指令。
翡翠山府此时怎么会联系各门派弃子。
步彤不动声色地收起眼中的疑虑,店家递给他张纸条,他展开瞥了眼——
明日,酉时,城南庄院。
纸条被烛光吞噬,灰烬的味道弥漫在屏风后,步彤丢下手中燃烧的纸张,走到门外。
“告诉他,不见不散。”
店家送客的脚步一顿,弯腰行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