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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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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瘦小小的,一两银子。”

“大哥,这是个男孩,起码二两吧,咱们也不是刚认识,想当年,那明家的举人不还是我爷爷他们凑钱让他去凌城考试的吗……”

景沅沉默地听着父亲跟明府的管事费劲争取把自己卖得更贵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搬出来了。

所谓当年凑了些银两让明家得以出了个举人,再怎么说,也已经是景沅曾祖父辈的事了,明家现在出了位丞相,今非昔比。何况就算是当年,景沅的曾祖父也就出了几个铜板,按银子论恩情,景沅家起码得排二十名开外了。现在明府肯出点银两收下瘦弱的景沅,这就算是念旧情了,想借此涨价,八成没戏。

“这孩子能写字的,做个书童正合适,家里的小少爷不是和这孩子差不多大吗?”

这话一出,景沅倒抽了一口凉气。景沅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完全是因为说书童的价格高些,才被强迫成硬生生记住了几个字。

管家让景沅就在地上写几个字瞧瞧,景沅蹲下身,手指在地上划了一道又一道,“天地玄黄”这四个字,景沅只看了一遍就会了,但家里担心景沅记不牢,逼着写了上千遍,以至于现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时,景沅生出一丝不忿,故意写错了一笔。

“签死契?”管家看了地上的字后,突然问道。

景沅面无表情地看向父亲,期盼他能有一丝不舍,然后毫不犹豫地拒绝。

“死契也可以,不过大哥给的价钱,是不是太低了?”

管家从钱袋子里抓了一把碎银子出来,“我给你五两,从今以后,这个孩子就是明家的人,和你们家没有任何关系。”

拿了五两银子的景父喜出望外,连声道谢,还把景沅往管家面前推了一把,“你以后可享福了,在这大宅子里住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快谢谢吴大哥!”

景沅说不出感谢的话,满脑子只有管家的那句“我给你五两”,原来自己就值这些。

五两就可以让家里毫不犹豫抛弃景沅。

管家倒也不急着带景沅走,让景沅跟父亲说几句话。

毕竟日后不太有机会见到,便是见到了,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景沅有些怨恨眼前的父亲,低声道,“为什么是死契?”

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地放弃一个孩子?

父亲好像比景沅还委屈似的,对景沅道:“咱们家养不起那么多孩子,留在家里吃不好、穿不暖,地里的活你也干不了,在明府你起码可以吃饱饭吧……”

这些都不是签死契的理由,理由就是死契给的银两更多。

“爹,再见。我再也不是你的孩子了。”

景沅也是在对自己说,去了明府,起码自己是个有用的仆人,比在家里什么忙也帮不上,平白多吃一碗饭要好。

没有任何温情与遗憾的告别,景沅跟着管家走进了明府。

五两银子不是合理的价钱,明府的管家也不是二傻子,拿着主人家的钱财乱买仆人。景沅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管家没有再考问景沅到底能写几个字,读过几本书,直接把景沅安排到了明家四少爷的身边,也不算书童,勉强算个明四少爷身边最外围的小仆人。在明四少爷来书房之前把书房打扫干净,书桌上的东西备好,其他的就是些临时的杂活,因此,景沅意外地有了不少空闲时间。

这样的空闲里,景沅好奇地拿起了少爷的书,想知道到底为什么写了几个字就身价倍增。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跟着明四少爷去了几次学堂的景沅已经把少爷现下读的书读得明明白白了,也弄清楚了到底科举是怎么一回事。

明家在扬州算大户,但保不了几代子孙的富贵,子孙仍旧得靠科举走上仕途来延续眼下的富贵。

只要科举榜上有名,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景沅的身契是死契,永远都是明家的奴仆,没有资格参加科举。

五两银子的代价远远超过了景沅的承受能力。景沅愤恨地看着书房里一墙的书,恨不能烧掉它们。

景沅默默走出了书房,去找了管家。

“求您……求您让我做个杂役……”

景沅不愿意再置身一个对旁人来说充满希望,而对自己来说满是绝望的地方。

“你现在能写多少字了?”管家回避了景沅的请求。

“我只会写那四个字……”景沅低着头撒了谎。

不管怎样,都不要再留在明四少爷身边。

“相爷可不会喜欢一个撒谎的小童。”管家笑着吩咐了旁边的仆人几句,仆人走了出去。

景沅愈加糊涂。景沅在的扬州明府,乃是当朝明相爷的三弟的府邸。

见景沅一声不吭,管家接着道:“上个月收到相爷的信,说让我们留心书读得好的孩子,送去凌城瞧瞧。这段日子,你常待在四少爷的书房看书,待会儿书拿过来了,你就讲给我听听。”

景沅手足无措地盯着管家,颤抖着声音道:“我……我做不了相爷家的书童……”

就算跟家里再无关系,景沅也不愿独自远赴凌城,在明相爷府上继续做个没有任何希望的书童。

管家不理会景沅的话,只等仆人把书拿来。

景沅仍继续恳求,管家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在咱们这儿和在相府,你觉得能一样吗?旁人要偷偷塞银子让我送过去,我都没答应。莫要再说些蠢话!”

景沅含着泪退到一边等候,管家早就发现了偷偷看书的事,只是拿不准自己看明白了多少,要是装出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就不用被送去凌城了。

景沅这时候深刻明白了什么是奴仆,奴仆自然会被主人随意打发,且还得冠个好听的名头。

那可是去相府,旁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情!

仆人拿的果然就是景沅偷偷看的那本《增广贤文》。

景沅下意识在衣服上蹭了蹭也不算脏的手,才接过书。

一翻开,景沅的眼泪就落到书上,景沅慌忙用手擦拭,眼见水渍越变越大。

景沅自暴自弃地讲了起来,湿润的眼角渐渐干涸,微小的声音渐渐高昂。

不等景沅讲完,管家强行合上了景沅手中的书。“不用讲了。”

管家把房里其他的仆人全都遣走了。

景沅怔怔注视着油灯下自己瘦小的影子,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扬州了。

“相爷家并没有需要伺候的年幼的少爷,相爷自己也不需要你这样年幼的书童。我大概能猜到相爷是何意,但还是让相爷告诉你吧。去凌城路途遥远,相爷定会考问你,你把这本书带上,背熟。不要让相爷失望。”

管家的苦心提醒,景沅仍是懵懵懂懂,不需要年幼的书童,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能读书的孩子?

“我已经背下来了。”景沅立刻就想知道真相。

管家大喜过望,热情地拉过景沅,“孩子,安心去凌城,千万不要想着再回来,把这里的一切都忘记,我想你以后会有很好的日子的。明家的学堂里有那么多孩子,他们都没有你聪明,晨少爷会很喜欢你的。”

没有夸过景沅聪明,也没有人喜欢景沅。

在家中,景沅是最没用的小六,身子弱,做不了力气活,帮不了家里任何忙,还得家里倒贴钱治病。

“可我想参加科举……”景沅一点也不期盼做个讨人喜欢的书童,只敢在心里说这句话。

就算比学堂里的孩子聪明又怎样?

学堂里的孩子又不像景沅这样一点希望都没有。

因为次日就要出发,景沅哭着回房间很快收拾好了自己并不多的行李。

管家安排了四个牛高马大,还有点功夫在身的家仆护送景沅。

景沅觉得奇怪也没多问,再怎么样死契都不会改变。

四个家仆并非是第一次去相府,路上聊了些闲话,景沅从中知晓了一些相府的情况。明相爷一共有三位公子,长子已经逝世,次子在外地任职,三子不肯做官,性子十分刁钻。

管家所说的“晨少爷”便是三子。

全凌城都寻不出个让晨少爷满意的能读书的仆人,还得明相爷让老家的人留意,的确很刁钻。

别说刁钻了,便是个凶残的恶霸,景沅也得去晨少爷身边伺候。

扬州到凌城的路程没有想象的远,七八日就到了。

景沅到的时候,明相爷正好在府里,景沅便被直接拎到明相爷面前去了。

凌城明府除了比扬州明府大不少,宅院的布局陈设竟然差不多,身处其间,景沅都要以为仍在扬州。

景沅忐忑不安地耷拉着头走到明相爷面前。

“这么瘦?”明相爷的语气听着有些不满,又叹了口气,“这看着都没什么精神。开蒙了吗?”

“开……开蒙了……”景沅紧张得难以呼吸。

“你别紧张,祖父只是想知道你读了多少书,读得如何都没关系的。或者,你想先去歇息?”

景沅没注意到明相爷旁边还有位姑娘,闻声抬头一看,姑娘笑盈盈地注视着景沅。

看年纪和装束,景沅猜到这是晨少爷的女儿明思。

景沅没法不紧张,按管家希望的那样,如实说了自己读了多少书,那些书自己都能背下。

明相爷笑着看向旁边的明思,“你爹爹能喜欢这个吗?很聪明呢!”

“祖父知道爹爹的脾气,还是别催爹爹了。”明思推脱道。

连明思都如此说,晨少爷看来不是一般的刁钻,景沅又苦恼地垂下了头。

何以非要千里迢迢从扬州抓个人来伺候晨少爷呢?

“你过来,”明相爷招了招手,景沅顺从地走近了些,“那边的人应该没跟你说太明白,你想不想读书?”

景沅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意义,点了点头。

“好。你虽是个孩子,但也不是听不明白话。你很会读书,我可以出钱送你去最好的书院读书……”

景沅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无限的欢喜,又听明相爷道,“你的身契如何处理,得看你读得如何。”

明相爷从桌上的信封里拿出那纸身契,交给明思。

“拿好,书院里人多耳杂,除了你爹,不要让多余的人知道。”

明思把身契好好放进了袖中。

景沅只在相府歇了一晚,相府的仆人被告知的是景沅是相爷在扬州的亲戚,送过来就是让晨少爷好好教的。

景沅终于知道了,晨少爷是天下闻名的慕安书院的院长。

和书院里的先生常年身边都有学生不同,明院长多年来就收过一个学生,此后便油盐不进,任谁劝说也没用,被劝烦了动辄还要说些“都是些蠢货”等得罪人的话。现状就已让很多人不满了,继续如此,书院难有新的先生,明院长早晚要因为不称职被赶下台。

明相爷苦心托家乡人要找的是能让明院长满意的继承人。

慕安书院在凌城近郊的山上,以明思的身份,景沅以为总要坐轿子上去,明思却道:“这是王氏先人立的规矩,若是上山的路都走不了,求学之路也不必走。”

山路崎岖,景沅倒是没什么,明思又不用求学,还守这般规矩。景沅只猜是明院长管教甚严。

“爹爹大约不会特意考问你什么,书院的学生都比你大几岁,我想你应该会先在府里读书,你尽可安心……”

景沅时不时点个头,没有任何得体的话能回给明思。

到书院时,日头正好。明思带着景沅直接到了院长宅。

明思正给景沅讲着,突然道:“呀,魏师兄过来了,让他等会儿带你去读书的地方瞧瞧。”

明思尚未喊不远处的魏师兄,魏师兄就疾步走了过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明妹妹!院长答允了!”魏师兄急切地说完,才注意到景沅,“这是……你家弟弟?怎么不曾听说过……”

“恭喜师兄了。”明思往后退了一步,让景沅往前站了些,“这是老家亲戚家的孩子,姓景,叫阿沅,很聪明伶俐,就是家中有些变故,本来托给祖父照顾的,祖父想着书院热闹些,阿沅也能向师兄们多请教,尤其是向博学多识的魏师兄……哦说错了……该叫魏先生了。”

魏先生拍了拍景沅的头,“读书不着急,阿沅还小。明妹妹,就不麻烦收拾新的院子了,我就住之前萧先生住的院子吧。”

“哦……好……我先带阿沅去见爹爹。”明思的神情黯淡了不少,脚步似乎也沉重了起来。

一直到来到明院长书房门口,明思深吸了一口气,轻敲了几下门。

明思简单说了经过,把身契交给了明院长。

明院长骂道:“老头子搞什么,有拿着身契威胁人读书的吗?求着我教的人是没有了吗?我还拿这玩意儿,馊主意可真多。”

明院长让明思拿过一盏油灯,嫌恶异常地把身契烧了个干净。

景沅未曾想过折磨自己最深的东西当下就在传闻极其刁钻的明院长手里烧了个干净。

“听着,我没兴趣逼谁读书。你是叔父家送来的,既给了我,我想怎么处置就是我的自由,我这儿的仆人够用了。身契烧了是我不想要这个仆人,你也不用记什么恩……”

明院长果然没兴趣考问景沅,发了一通脾气后把景沅扔给了明思。

明思安排下人把景沅的住处收拾好了。这个房间很大,比明四少爷的房间还大,有一整面墙的书,书桌上有摆放好的笔墨纸砚。

“爹爹不会凭一面之缘收学生的,不过祖父说了会让你读书,无论如何,你都可以留在书院读书,至于会不会做爹爹的学生,顺其自然就好了。”

明思口中的顺其自然很快就变成了传闻中的必然,不管是书院里还是明院长自己的宅子里,都在说明院长这回是定要再收一个学生了,毕竟都留在自己府上住了,以前可不见谁直接就住在明院长府上了。

景沅倒不怎么期待被明院长看中,然后做所谓的继承人,景沅现在有资格参加科举了,埋头好好读书更能让景沅安心。

让景沅意外地是,明思隔三差五过来瞧瞧景沅,会问几句书里的内容,景沅不太明白的地方,明思会详细解答给景沅听,然后指点景沅再去看其他的书。景沅在惊讶于明思的学问之时,会盯着明思头上的紫玉簪出神,明思身上的饰物不多,衣裳也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穿的那种满绣的,但就是这支簪子,时刻让景沅从现下不真切的美好中清醒。

紫玉贵重,这支簪子足够买下好多个景沅,它提醒着景沅,虽然和明思一样住在这座宅子里,自己和明思始终是云泥之别,哪怕景沅唤明思“阿姐”。

一个月后,景沅的极度不适应并未减弱,反而因水土不服诱发了胎里带的哮喘。

难以呼吸的痛苦一瞬间把景沅拉回了扬州那个破烂不堪的草房子里,从前发病时,景沅听过不少难听话,唯独小妹会抹着眼泪帮景沅倒些水。上一次病发还是在两个多月前,缓和些了之后,家里就决定趁着现下看不出除了瘦弱点,没什么别的毛病,赶快卖掉。

从扬州到凌城,景沅没有再病发过,几乎要忘了这么回事,还期盼着也许将来,将来自己也会像明家那位举人一样,一举中第。

来给景沅治病的大夫叶希敏见到景沅视死如归的模样,还有心情跟紧张的明思开玩笑,“思儿,你这弟弟……哎呀,不用这样,就是麻烦了些,慢慢治就好了,别做出这副样子,反倒弄得我很紧张。”

明思勉强笑了笑,“姐姐快开药吧,趁着天没黑,还能让人赶紧下山去买。”

叶希敏到一边去写药方了,明思安慰着景沅,“希敏姐姐的医术很好的,肯定能治好,心也放宽些,这几天就别看书了……”

景沅的眼睛湿漉漉的,看不清明思的面容。明思给景沅擦了擦将要滑到耳朵的眼泪。

“吃了药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别怕……”

景沅固然比明思年纪小些,看上去也是个小孩,但很难有什么做小孩的时候。会走路了就跟在哥哥后面拾柴火,生病了顾不上害怕,只担心又给家里添了麻烦。

“阿姐,我不害怕。”景沅更不想给明家添麻烦。

“害怕也不要紧,阿姐小时候也很怕吃药的,太苦太苦了……”明思回头对叶希敏道,“让他们带点蜜煎回来,也别开太苦的药了!”

过去让景沅备受折磨的哮喘似乎真的不算什么,连喝了好几天药后,景沅感觉和正常人无异了,当然,叶希敏嘱咐了很多,不能确保不会再复发,一定要多加注意。

一番折腾后,明院长给景沅安排好了去处,让景沅开始跟着魏先生读书,不跟前院的学生们在一起。

明思告诉景沅,魏先生出身官宦人家,原应该走仕途的,但他对仕途不感兴趣,一门心思想研究学问,也是跟家里争吵了多时才留在书院的。魏先生刚做先生不久,正是热情高涨的时候,景沅有什么疑惑一定不要憋着,尽可缠着魏先生问个清楚明白。

景沅首先就有个天大疑惑,魏先生为什么就这么坦然地不走仕途?

景沅做梦都想参加科举,要不是明相爷送景沅来书院,景沅还被那张死契压得不能呼吸。

魏先生的不屑一顾比明思的紫玉簪更能刺痛景沅。

魏先生的课上不止景沅一个学生,叶希敏也跟景沅一起读书,明思在旁作陪,但也要缠着魏先生问问题。

魏先生在被明思缠过两次之后,满脸疲惫道:“明妹妹,我这不是看贬阿沅和叶妹妹,实在是以你现下的水平,不该来缠我。”

“师兄别想着偷懒,怎么就想把我赶走了?我来这儿是有理有据的,师兄是外男,还定亲了,希敏姐姐不能同你共处一室。”明思义正严词地拒绝离开。

魏先生头疼地指着景沅,“不是还有阿沅在吗?并非是独处啊!”

“所以啊,更不妙,希敏姐姐怎么能和两个外男共处一室!”明思说完就跟叶希敏一起笑成了一团。

魏先生只得继续硬着头皮给景沅和叶希敏授课,时不时被明思抛一个要琢磨好一会儿的问题。在魏先生和明思有来有回地唇枪舌剑过招的间隙,景沅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倘若这样度过余生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用担心任何官场沉浮,只有平静的在山上的日日夜夜。

在这座山上,大家看中的只是谁的学问好,纵使大家出身不同,终究是用学问说话。

哪怕明思是女子,在这里也凭借学问行走其间。

景沅似懂非懂之际,魏先生有一日问景沅有没有想过以后。

景沅支支吾吾,不能确定明相爷和明院长的意思,明相爷似乎是想让景沅留在书院,而明院长完全没流露出这个意思。倘若他们二人开口,景沅没有拒绝的余地,哪怕死契烧毁了,景沅也做不出全然听凭自身的决定。

魏先生继续道:“阿沅很聪明,不过院长从不勉强人,你若是不愿意留下,院长不会多说一个字。就算我这样很愿意留下的,院长都劝过我无数次。”

“那……那师兄为什么坚持留下?”

明院长不让魏先生以老师名义教景沅,因此景沅只称呼师兄。

“人各有志。譬如院长虽是相爷之子,不也没做官吗?院长在忙着联系各个书院,很快就会组织起会讲,打破各个书院毫不联系的现状。这样普天下的学生有了交流沟通的渠道,做先生的也能瞧瞧其他先生到底是怎么讲课的……这件事办成了也是功传千秋,不输给上功臣录的名臣。”魏先生对不远的未来充满了憧憬。

景沅得以重新认识了明院长,这段时日里,明院长几乎没跟景沅说过话,却默默给景沅找了魏先生,让景沅没有任何负担的读书。

读书后景沅的去处,明院长没有强求丝毫。

在不长的日子里,景沅又先后见过了书院的诸位先生,因为已经跟着魏先生读过一些书了,景沅不再像那时在扬州或者在明相爷面前那般局促,可以很流利地答先生们的问。会有先生开玩笑说明院长的眼光真是不错,这么聪明的孩子将来留在书院真是可堪重用。景沅头一次感受到了被喜欢、被需要,开始认真考虑起了留在书院的事。

魏先生在课上开着玩笑,说没有名分教景沅,真是亏大。明思一如既往地肯定景沅的聪明,开玩笑说也许景沅将来也想做院长的,那样就不好跟作为老师的魏先生争了。

哪怕这个时候,景沅最多也就是想到做个先生,因此腼腆地笑笑:“我只要能做先生就很开心了。”

叶希敏鼓励道:“阿沅要有志气些,做就做最厉害的!”

景沅没有这样的勇气,魏先生毫无保留地教景沅,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景沅不愿跟魏先生争任何。

很快,魏先生就成婚了。书院所有的人都在山上见证了魏先生的新婚之喜。书院里到处挂满了红灯笼,学生们那日没有上课,都在魏先生的宅院里嬉闹。待新妇进门时,学生们很大声地追着喊师母。

景沅格外羡慕这样的热闹,不知道孤身在凌城的自己将来会怎样,略带酸意地对明思道:“魏先生真是好福气。”

明思笑着对景沅道:“阿沅好好念书,以后阿姐亲自给你准备。”

景沅期待是这样,但明思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恐怕难有这样的机会。“那时候阿姐应该出嫁了吧。”

没有听说过明思被许了哪户人家,不过应该也是早晚的事。明思家世好,人也温柔漂亮,没想到明思因为景沅的话陷入了无尽的失落,喃喃道:“阿姐也想做先生留在书院的,所以还是可以替阿沅准备。”

景沅的意外很快被欣喜压过了。景沅终于明白了明思一直以来刻苦念书的缘由,明院长苦苦寻找的人,其实就在他眼前。

景沅比任何人都希望明思和明院长能如愿以偿,遂道:“阿姐学问好,说不定最后做院长的是阿姐。”

明思缓缓摇头,“我的愿望只是做先生而已,阿沅才应该努力做院长。”

景沅没有答话,转而看向了走在前面不远处的明院长。

明院长也是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来了书院,从进书院的第一天就立志要做院长。口出狂言的小童理所应当被人怀疑,明院长不是个肯乖乖闭上嘴的人,但很擅长让别人闭嘴。明院长二十岁就做了书院的先生,是书院建立以来最年轻的先生。之后,又在二十四岁时接过了院长的担子。除了不肯轻易收学生,没什么可让别人说嘴的地方。哪怕收学生这件事,书院里的先生们是很理解明院长的。

这也是魏先生告诉景沅的,当年明院长的老师韩院长收养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自觉在院长身边长大,书院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直到明院长出现。那个孩子觉得争不过明院长,偷偷离开了书院,还带走了韩院长的女儿,入朝之后更是各种诋毁书院。

也许就是因此,不管书院里的先生们对景沅如何热情,明院长仍是固执地不怎么理会景沅。

景沅鼓起了勇气,快步朝明院长走了过去。

“院长,请您让我去前院住吧,我会努力跟上师兄他们的。”

明院长打量了一眼景沅,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不着急,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大半年,景沅已经完全适应了书院的生活,偶尔也跑去前院听明院长讲课。

景沅有点理解当日魏先生的话了,不管是魏先生还是明院长,站在台前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景沅站在外面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光芒。

人各有志。人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是会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耀的。

明院长某日把景沅喊过去,说魏先生认为景沅已经完全可以跟上前院学生们的水平了,明院长也同意让景沅去前院。

“你愿不愿意留在书院?”明院长在景沅来这里一年多后,问出了早该问的话。

景沅变得很依恋这里,很依恋周围的喜欢,依恋明院长周遭的光芒,坦诚答道:“学生愿意。”

“你多考虑考虑吧。”明院长没有表达任何肯定。

景沅的哮喘始终没有根治,为了方便治病,明院长也没有让景沅搬出去和其他学生一起住。

为了祝贺景沅去前院读书了,明思送给了景沅一支玉石杆笔作为鼓励。景沅日常生活的一切都是明思安排的,但还是第一次收明思的礼物。

明思解释道:“我们家的孩子开始读书的时候都会得一支这样的笔,阿沅虽然不是刚开始读书,但也算是正式开始在书院读书了,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要刻苦些,别让先生们头疼。”

景沅激动地握紧了笔,被景家抛弃的伤痛也许以后都伤害不了景沅了。

“多谢阿姐。阿姐可要比我先做先生才好,不然我会笑话阿姐的。”

景沅开始奔走在前后院相连接的路上,这条路,景沅永远不用担心会走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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