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郁一下午都在预习新课程，不知不觉，窗边已是漫天的橙霞。

她看了眼时间，合上笔记本。

她换了套衣服上楼练舞，热身过后，跳起曾经跳过无数次的舞剧选段。伸长双臂，舒展四肢，疲惫感在极致拉伸的动作中被甩掉大半。

练完舞满身都是汗，她进浴室泡了个澡。干发帽盘着湿发出来，她拿起吹风机，屈腿坐在桌前，边吹头发边刷起了空间动态。

大家的动态要么是还在怀念暑假，发暑期库存的照片，要么是和开学相关，有人哀怨地po出一张垒得高高的新课本照片，有人开开心心地发合照和奶茶碰杯照......

季郁随手往下滑，看见三小时前阮知汝的动态，是一张照片，配文：被投喂的报道日！

应该是宿舍拍的，桌上摆着她早上收到的所有零食，那盒点心因为体积大，在照片里的存在感高些。

评论里有个叫“小商今天练声了吗”的人发了一句“巧克力好吃吧！”，季郁一眼便猜出那是商茹，阮知汝回复她“超级好吃！[眨眼]”

看了眼点赞数，还挺高，里头出现几个季郁眼熟的id，龙竹茂、熊天、唐凌颖、时彗、还有孟彷舟。

除了几位好友，季郁不太关心别人具体分享了些什么，在空间刷到别人的动态，也只是随便扫两眼，不会太过留意。

她点进阮知汝的主页，往下一条条翻看这位新同桌的动态，发现她发的内容全是吃的。

从食堂的炸酱面到校门口那家海鲜面，从宿舍货架上的面包到校外烘焙店的奶油泡芙，从学校小超市冰柜的绿豆汤到雁姐开的那家雀茗奶茶店，几乎是隔三差五就要在空间发照片打卡。

她把食物拍得好看又好吃，色彩上抓人眼球，莫名勾起人的味蕾，不少人都会在评论区问她吃的在哪里买，季郁连刷好几条也在无形中被种草了几家美食店。

离开阮知汝的主页，季郁继续往下刷，看到智歆发的一则视频。

那是一段季郁从没有见过的芭蕾舞。

她恍惚了一瞬。

不仅没见过，自己也很久没学过新的舞了，每周偶尔练上几个小时也只是当做学习后的解压运动。

而当年和她在舞蹈课上明争暗斗的智歆，如今俨然一副专业舞者的姿态，年幼的女孩脸颊通红，眼神格外明亮，扬言以后要成为最优秀的芭蕾舞者。这些年，她也一直在舞台上熠熠生辉，慢慢地离她的梦想越来越近。

每当看见智歆的动态，季郁心里总会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怅然与感慨，她环抱着一堆虚无缥缈的奖状奖章，却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热爱的是什么。

吴阿姨敲门，在门外喊她，“小郁，吃饭了。”

“哎，来了。”季郁把发尾草草吹干，踩着拖鞋下楼。

尤蓁叶和季新南已经在饭桌上坐着，吴阿姨打了碗汤放在她座位。

季郁喝了半碗汤，才开口：“周五要开家长会。”

她只是告知父母有这回事，并不希冀两人有空来参加，毕竟高一的几次家长会，他们要么临时有事不能来了，要么是让方洁代为参加。

尤蓁叶看了眼手机上的日程表，“宝贝，妈妈那天没空。”

季郁平静地点点头，也没再问季新南有没有空，估计回答也是到时候再看看吧。

没想到他很快便应下，“那我去吧。”

季郁挑眉，“爸爸，你确定你能来？”

上次和女儿谈过话，季新南意识到自己在家庭中的失职，虽然周五那天有一场会议，但他刚才和助理说了更改了时间。

他点点头，“一定来。”

“对了，”尤蓁叶突然提起，“要不要给你请个家教老师，像小许那样的。”

整个暑假季郁都在奶奶家，虽说带着平板上电子教材去学习，但也不知自己学习的效果如何。尤蓁叶仍旧有点担心，上学期末她看到了两张文理科分开统计的成绩单，季郁的理科比文科薄弱些。

初三那年给季郁请了家庭教师，尤蓁叶看得出来，季郁很喜欢许长璃，成绩上心态上都在一个稳定状态。现在高中阶段学习任务更重，尤蓁叶认为很有必要再请个家庭教师。

“功课已经很紧张了，我想给自己多留点时间。”季郁拒绝了妈妈的提议。

尤蓁叶不明白她什么好拒绝的，“只是答疑解惑，及时替你分析学习上的问题，这样才更高效，不是吗？这能多耽误你什么时间呢？”

“我是高中不是初中，有自主学习的能力，不需要在学习上像个巨婴一样。”

还没正式开学，更没有考试，而尤蓁叶好像已经在替她提前唱衰，这让季郁心里非常不舒服。

尤蓁叶细眉紧拧，上了高中以来，女儿的变化太大，不再像从前一样乖巧听话，两人之间的沟通阻碍重重，总是不太顺畅。

她想，或许是孩子的青春叛逆期到了。

“小许在家的时候，你不是挺欢喜的吗？”尤蓁叶不解，“怎么现在请个家教，反应这么大？那么多高中生上补习班上家教课，他们都是巨婴？”

“忘了跟你们说了，”季郁岔开话题，“我高二转到一班去了，爸爸，你来开家长会的时候不要走错班级。”

尤蓁叶面露错愕，“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突然转班了。”

季郁觉得自己实在太坏了，她刻意不提石磊的专断和独裁，偏见和误解，反而专门提起他的“轻视”，用来回击尤蓁叶。

“因为我们班主任也和妈妈一样，觉得我理科没文科好，觉得我高二要走下坡路。”

“我没有这个意思。”尤蓁叶矢口否认。

“你妈妈只是想为你多做一点，你不要多想。”季新南揉着妻子的手作安抚，两位大人显然处于同一阵营，他脸上满是不赞成，“你要知道，许多人甚至没办法去上一节补习课，你应该庆幸，你可以拥有这些资源。”

“再者，利用资源就可耻了吗？既没有行不当手段违法违规，也不代表那个人能力不行。如果一个人不懂借助外力，认为什么都可以靠自己搞定，那这个世界上根本不需要通力合作，更不需要资源互换。”

“你还在固执地认为这是在否定你吗？”季新南一字一句质问她。

他们的话季郁无法反驳。

可这些完全不是季郁在意的点。

他们口口声声说没有在否定她，可如果他们真的相信他，还会有今晚这一出吗？

季郁知道自己很神经质。

她天真地妄想，如果父母真的明白她奇怪又脆弱的自尊心，就压根不该提这件事。

从前的她，满心满眼只为了寻求认可，现在的她，逐渐渴求有人能理解她曲折复杂的内在精神。很多时候，血淋淋地把自己的心迹摊开来讲，真的太难了。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在你的角度理解你。

她不提，却也希望父母能一眼看穿她真正的需求，懂得保护她那颗敏感骄傲的心。

他们也知道她喜欢许长璃，可他们却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喜欢许长璃。

在他们要求她事事做好的时候，许长璃告诉她，完美主义是种病，她在这样相悖的论调下，得到短暂的喘息。

季郁握着勺子，紧抿双唇。

我已经在推着自己不断往前走了，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再抽打你们的软鞭了。

她端起碗，把剩下半碗汤喝了。

“对不起爸爸妈妈，现在还不需要你们做这些。”她起身，搁下瓷碗，“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吴阿姨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在饭桌上看见他们起争执，脸上尽是无措。

尤蓁叶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失态，“吴姐，晚点做碗粥给她喝。”

“好的。”吴阿姨点点头。

-

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便是季郁喜欢的郑笑荣老师的英语课。

郑老师笑容洋溢地走进教室，扫到讲台下的季郁，一脸诧异，“怎么回事？”

龙竹茂替她大声回复：“老师，这是我们班转来的新同学，季郁。”

大家在底下小声笑起来，季郁弯唇朝郑老师点了个头。

郑老师十分配合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做自我介绍，“班里的新同学们，举手我认一下人。”

郑老师挨个看过去，问名字认人。

“好的，老师刚刚已经尽量在认你们的脸了，以后叫不出名字，请各位同学主动报上大名哦。”

她没有马上讲课，而是花了十分钟告诉大家她这学期的教学安排。

“上课呢当然是重点，不过从高二开始，我要开始抓你们的卷面了，有些人作文那个字写得我都看不清是什么，爬来爬去的。”她摊开印着四线三格的A4纸，“以后每周都要练两面字，抄优秀范文。”

“啊......”班里响起哀嚎。

“啊什么啊，”郑老师装凶，“再啊翻倍。”

大家立刻噤声。

“另外呢，以后每次考试，都要实行奖励，进步明显和成绩优秀的同学，老师会送大家一本英语原著，以资鼓励。”

“哇~~”

“大家加油哦。”说完这些，郑老师拿起课本，“Ok, open the book.”

......

一节课上完，阮知汝举目四望，班里趴下大半个班的人。

她拿起水杯，问季郁，“要不要去接水？”

这时龙竹茂一行人从后排穿越整个教室绕到阮知汝桌边。

“接水啊，我帮你一起呗。”

龙竹茂摊开手，示意她把水杯给他。

“谢谢啦。”阮知汝笑眯眯朝他道谢，却把水杯交到了孟彷舟的手上。

龙竹茂嘿嘿一笑，转头季郁，“你的水杯嘞？”

季郁目光十分微妙地在这三人身上流转，摆手说不用。她保温杯里还有早上吴阿姨准备的雪梨汤，喝完再去接水。

省去了接水的时间，阮知汝把英语课本摊开到后边的单词表开始记单词。季郁瞥过去，心道，新同桌怎么又是一个抓紧时间搞学习的卷王？

她拧开保温杯盖子，倒放在桌上作杯子用，倒出里头的冒着热气的雪梨汤，清甜的梨香很快扩散，飘到阮知汝鼻尖。

她捧着书，头侧转过来，嗅了嗅，“好香啊。”

昨晚翻了她空间，季郁明确了同桌是个对食物没有抵抗力的吃货。

她弯唇，“给你倒一点。”

“好呀！”阮知汝放下书，跑到后边的书柜，抱回来一个山姆蛋卷的铁盒子，她揭开盖子，从里面拿了一只一次性纸杯出来，“倒这里吧。”

季郁咋舌，“你怎么什么都有？”

“对啊，”她拍了拍罐子，“你以后缺什么来问我，说不定我囤了呢。”

季郁回好，给她倒了杯梨汤。

尝了一口，阮知汝眼睛都瞪圆了，“好好喝！不会很甜也不会很淡，里面是不是还放了桂花，是你妈妈做的吗？”

“不是，我家阿姨做的。”

“哦......”阮知汝缓缓点头，“昨天你带的那杯杨梅汁也是吗？”

“对。”

“哇，好幸福。”

女孩眼底的流露出简单淳朴的羡慕情绪，这让日常习惯这些的季郁倏地感到意外，原来每天能喝到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就是一种幸福了。

她认真地品尝起她觉得平平无奇的梨汤，不由感叹，吴阿姨的确很会做东西。

男生们打完水回来，孟彷舟把阮知汝的水杯放她桌上，笑问：“你们在喝什么？很香。”

龙竹茂和熊天鼻子一动一动，凑过来，“对啊，是蛮香的。”

三个男生身量高，像三堵墙似的矗立在她们桌前。

季郁坐在位置上，得微微仰头抬眼，才能看见他们的眼睛。

一个个都貌似对她的梨汤很感兴趣的样子。

她客气地问：“要喝吗？”

三人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来点。”

阮知汝利索地从她百宝箱里抽出三个纸杯，一、二、三排放在季郁桌前。

季郁默然，勾起唇角无声笑起来。

她的梨汤一下子成了热销款，她像超市的试吃员，在小杯子里一个个给顾客倒试吃的食物。

在顾客们品尝完，她满眼期待地看向他们，“如何？”

熊天把空杯递过来，“再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