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真放下日记本,她已经读不下去。
这件事周清越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跟他坦白自己对林斯言的感情。可他却面色平静,拿起橙汁喝了一口。
“没了?”他问。
陈真有些惊讶:“你……知道?”
他没吭声,低头拿起笔又转起来,声音闷闷的:“开下一轮了。”
陈真把笔拍停:“还有一篇没读,你确定不听吗?”
路希扶着脑袋说倒时差的后劲儿突然上来,头痛得厉害,叫陈真快念,念完好洗洗睡。
陈真小心翼翼地望着周清越:“先说好,读日记的过程中,你不许生气,读完也不许。”
周清越不说话。
路希指了指周清越,小声问:“关于他的?”
陈真点头默认,又强调道:“周清越,你说你不会生气。”
周清越别过脸。
陈真又戳了戳他的手臂。
他皱起眉,板着脸:“我不会生气。”
陈真叫他跟着念:“现在不生气,以后也不生气,翻旧账我就是小狗。”
周清越脸色板得更臭了:“……现在不生气,以后也不生气,翻旧账…我就是小狗。行了吧?”
听他说完,陈真笑了,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像月亮,清清亮亮的。有他的保证,她就不用担心这个幼稚鬼又突然莫名其妙的生气,可以放心大胆地读下去了。
周清越抿了抿唇,低头转笔。
陈真清了清嗓,拿起日记本。
九月二十八日,天气,雨过天晴。
【今天收到了一封情书。】
刚念第一句,周清越几乎瞬间抬头:“谁给你的?”
陈真没理他,继续往下读。
【是给谁的情书呢……没错,上了高中我还是没能摆脱当周清越情书的搬运工。
听说他最近十分冷酷,情书一概不收,表白一律不听,把人家女孩子都吓到我这来了,要我帮忙递情书。
你说这忙不帮吧,良心不安。
帮吧,估计会被他劈头盖脸骂一顿,毕竟上次这样他已经生气了。
呼,写到这我就来气,他是打气筒吧,动不动就生气,真不知道他生哪门子的气,别人的十几岁是青春期,他可能已经迈入更年期了!
啊啊啊到底怎么办,这封情书好像个烫手山芋……
要睡觉了,就写到这吧。
哦对了,都怪周清越。
晚安,世界。】
放下日记本的十秒钟内,室内一片安静,路希刚刚实在熬不住,洗澡睡觉去了,现在屋里就剩下两个人。
奇怪的是,周清越一点也不生气,反倒嘴角微微扬起,心情大好的样子。
不会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吧,陈真觉得他是气极反笑。
“说好不生气的。”她提醒道。
周清越挑眉,好心情地勾勾手:“给我看看那封信。”
陈真从书包里拿给他,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但转念一想,他的反应也太不对劲了。
周清越只看了一眼,就把情书交还给她:“还回去吧,就说我不收。”
“那你又要看?”陈真无语道。
“我只是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我还以为你给林斯言写情书了。”他看着她,音调降低,答非所问。
陈真没想到他有这么离谱的想法:“怎么可能。你怎么想的?”
他忽然笑了,提议再玩一次真心话大冒险。
陈真想看他出糗,毫不犹豫地同意。
于是笔又转动起来,转啊转,笔在布上划出一个圆形虚影,最后还是指向了陈真。
“……”
周清越好笑地问:“你选什么?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陈真没多想,直接说:“真心话。”
周清越把真心话的纸条箱子拿开,懒懒地说:“这次我提问。”
“……”规则都让他给说完了。
周清越坐正,两只手交叠放在下巴处,他的眼睛眸色很深。
“你真的喜欢林斯言吗。”他轻声问道。
这个问题,在陈真意料之外。
这么久了,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如果是一个月前,她或许还是会坚定不移地回答“是”。可是现在,她犹豫了,甚至开始怀疑。
她对喜欢的概念很浅薄,大多来自看过的偶像剧、少女漫画,所以她之前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喜欢林斯言。
她喜欢和林斯言谈论数学题,喜欢和他分享最近看的书,喜欢和他讨论一些别人不理解的无厘头思考,喜欢问他一些深奥的问题,关于生命关于文学关于生活,喜欢跟他聊天喜欢跟他说话。
她喜欢和他一起做很多事。
但她真的喜欢他吗?
对于他身边数不清的亲密女生,她好像不是很在意,也有情绪,但更像是朋友被分走的失落。对他故意装冷漠好像也不是害羞,只是她假设了自己喜欢他,于是便开始扮演喜欢他的这个角色。她对他,更像是欣赏?朋友之间的欣赏。
之前模糊的感觉此刻呈现在眼前,就像一个虚幻的泡泡,其实一戳就破,之前是自己一直不愿意戳破。
“你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她反问周清越。
周清越答得很快:“就是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一秒都不会迟疑。”
而她已经迟疑了这么久。
陈真垂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或许是不喜欢吧。”
她把最近的想法和刚刚的思考都说给周清越听,声情并茂地说着关于她对林斯言的感受,娓娓道来,不紧不慢。
她想这个问题问得正是时候,让她正视这个事情,也让她发觉,之前喜欢林斯言只是一种错觉。
她一直说,好像逐渐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把自己的困惑、不解和苦恼通通倾倒出来,等她反应过来时,钟表已经走了很久。
“你能懂吗?”她问。
周清越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
她好可爱。
皱眉也可爱,嘴里嘟嘟囔囔的也可爱,睁圆眼睛说“怎么可能”也可爱。
反正就是好可爱。
她说了很多很多,他认真地听完了。
他觉得这个夜晚安静得刚刚好,能静静地听她说话,光明正大地看她各种各样的表情。
明明没有喝果酒,但头脑晕乎乎的,可能是今天太累了,也可能是太开心了,他不知道,只知道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跟他说,好好聊一聊吧,就趁这个她坐在你对面的晚上。
“这就是你的秘密吗?”他问。
陈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我早就知道了。”周清越说。
陈真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周清越想了想,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后告诉你。”
“怪不得你总生气,”陈真恍然大悟道,“我喜欢上了你讨厌的人,所以你厌屋及乌,觉得我也很讨厌,对吧?”
她简直是天才,这样一切不合理都说得通了。
周清越皱着眉,心想她脑子这么会转弯,怎么不往别的方向想想?净想这些杂七杂八的。
“一个字都没说对。”他说。
陈真不明白:“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和好吧,笨蛋。”
*
周末过得很快,路希这次回国是为了补办缺漏的学籍证明资料,她在墨尔本的课程还在继续,时间紧,任务重,根本没时间去别的地方玩。
周清越更是大忙人,今天一大早就去了邻市。竞赛老师带着川高的数竞队去邻市打友谊赛,主要目的是交流学习,为下个月的省数竞赛做准备。听说他们要去大概半个月,最早也要下个星期才能回来。
陈真被高中繁重的学业压力压得身心俱疲,快到周一了,她的周末作业还有很多没完成,长笛兴趣班也不能落下。
三个人各忙各的,居然连一个有空的下午都凑不出来。
没过两天,路希也要回墨尔本了。
要走的那天下了一点小雨,天空阴沉沉的,陈真陪她走南泎桥,走完这一段路,路希就要去坐飞机了。
一开始两个人还是置气,不给对方好脸色,然后路希又提周清越,要陈真看好周清越,不要让他早恋。
一听这个陈真就炸毛了,说路希只在乎周清越,一点也不在乎她。
路希这次没跟她吵,突然喊出来一句:“我最在乎你啊,笨得要死!”
后来她呜呜地哭起来:“我嘴巴最硬了,你今天才知道啊,我都要走了你还骂我……”
陈真站了好一会儿,最后也哭起来。
两个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前走,各自放着狠话。
“每天都要记得想我,不然你就完蛋了!”
“你才完蛋了!”
“你完蛋了!”
“你!”
……
送完路希回去的路上,陈真撑着伞,边走边哭。
长大的代价就是离别吗?
好像在她长大的过程中,总是有很多很多的离别。
爸爸离开她。
张嘉泽离开她。
路希离开她。
现在周清越也离开了她。
她真的好讨厌这样的长大。
想到这里,泪水不住地往下流,像伞面不断坠落的雨滴。
一滴一滴滑落,坠到地面。
手机突然响了,她来不及抹眼泪,马上接起来。
远在几百公里外的人,声音通过手机传到耳边。
“喂,陈真,我今天在长定市看到了HelloKitty主题店,你不是最喜欢HelloKitty吗?给你发信息又不回,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你快看消息,喜欢哪些我给你带回去……”
电话那头没有雨声,长定市今天应该是晴天。
周清越的声音像雨过天晴的天空,清润澄澈。背景是悠扬的小提琴曲,他或许正在HelloKitty主题店里悠闲踱步,认真地给她挑礼物。
“陈真?”
周清越对着电话轻轻唤了一声。
雨滴滴答答落在伞面,砸在了她心上。
“周清越……”
听出她声音的哽咽,他停下脚步,“……怎么了?”
她想说我不要HelloKitty,我想要你回来。
但话到嘴边,她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静了几秒,电话那头传来他带笑的声音:“怎么,想见我?”
“你有病。”
周清越忽然一抬眼,看见了一个HelloKitty的可爱毛绒耳罩。他伸手拿了下来,觉得很适合她,她冬天总是冻耳朵。
“立冬那天吧。”他说,“立冬我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