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与北兰国疆域相互接壤,边境历来纷争不断。
二十年前边境战火再起,当朝皇帝派赵勉出征,赐镇北侯封号,北上迎战。
决定出征是在粮草肥沃的秋季,彼时身怀六甲的虞夫人前往城门,送别王师。
“侯爷,北境不如中原,冬季想来是寒风阵阵,吹得人骨头疼。”虞夫人很担忧。
赵勉身披层层铠甲,手中的红缨枪矗在地上,被秋风吹得有些凌乱。
“夫人莫怕,我朝将士英勇无敌,无惧这寒风。”
在他身后,无数披甲执锐的将士整装待发。
虞夫人伸出左手,一旁的侍女将一个包袱递了过来。
“这是今春新制的狐裘,侯爷把它带了去,冬天也能暖和些。”
“好,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那个包袱辗转两轮,落到了赵勉手中。
“大夫可说我们华景何时临盆?”赵勉的目光放在虞夫人凸出的小肚上。
说到这个,虞夫人的神色又温柔了些,她轻轻抚着小肚,说道:“就在今冬了,不知侯爷能否赶得上。”
“我师必速战速决,给华景及我朝所有孩童一个太平的盛世!”
赵勉音调之高,听得身后的将士热血沸腾,他们高举手中的武器,整齐地大喊道:“太平盛世!太平盛世!”
声音响彻云际。
城楼之上,皇帝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我朝有如此士气高昂之将兵,必当凯旋而归!
大军连赶了三日的路才抵达北兰国边境,第一眼便被平坦的地势震慑住了。此地不同于中原,中原还是有少许山脉的,地势有所起伏,便于埋伏和袭击,可此处一览无余,藏无可藏。
赵勉有种无时无刻不暴露在敌军视野中的不安。
北兰国是一览无余的平原,春天时野草疯长,碧绿无边,此地所畜养的牛羊最为肥美,养的战马亦是膘肥惊人。
在他人的地盘上作战,天不时地不利,赵勉第一战自是打了败仗。
一来二往的,战事不知不觉也就延长到了冬天。
北兰国的冬天诚如虞夫人所说,漫天飞雪,寒冷至极。
几位将军和谋士在军营中对着边境的地图发起了愁。
两军在此僵持了二月有余,进不了亦退不了,再这样下去粮草也要耗尽了。
“我出去一趟。”赵勉揽了狐裘披在身上,冒着风雪骑马离开了军营。
那一日他孤身一人,冒着被伏击的风险,找到了居于两国边境的百姓,同对北兰国无比熟悉的地方守官又细细商量了一番,并取得了当地粮草的支持。
常年受北兰国侵扰的边城百姓苦不堪言,朝廷终于派人前来应敌了,大家自是都愿意付出所有,共同抗敌。
天不时地不利又如何,只要人和,只要同心协力,万难可破。
赵勉回去之后重整士气,领着几位将军重新规划了策略,每每杀敌他必身先士卒,第一个冲在前头。
身后的将士眼见镇北侯如此英勇,自然也是热血沸腾,拼尽了全力在战场上厮杀。
是年冬,王师大获全胜,赵勉带着北兰国的降书荣耀归来。
大胜北兰国的捷报先王师一步传到京都,一时全城轰动,皇帝领了满朝文武,亲自在城门前接见赵勉。
遥遥望见气势磅礴的大军,百姓开始欢呼起来。
赵勉看到皇帝在城门迎接,远远便翻身下马,一路跑来。
“微臣叩见陛下。”赵勉一身戎装仍坚持下跪,两手交叠平放于地,将头叩了下去。
“赵爱卿快快平身。”皇帝屈身,伸手将赵勉扶了起来。
“多谢陛下。”
“赵爱卿此战镇北有功,朕在宫中为此特设了庆功宴,随朕去吧。”
“微臣遵旨。”
赵勉跟在皇帝身后,走入了城门,城道两旁的百姓顷刻再度欢呼起来:“镇北侯!镇北侯!”
一声高过一声,久久不息。
皇帝的脸色有些微妙。
赵勉眼尖,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常伴虞夫人身旁的侍女。
侍女一脸焦急,对着赵勉说了一句话。
人声嘈杂,赵勉听不清,可他透过侍女的口型,看出了她在说“夫人要生了”。
“陛下,今夜既是宫宴,微臣此身戎装怕是不合时宜,可否容许臣先回府中换身衣裳,再前往赴宴?”
皇帝满心被百姓的欢呼声笼罩,有些心不在焉,口中只道:“无碍。”
赵勉有些着急,他与虞夫人恩爱至深,此等危急关头,他应当守着她。
“陛下,微臣离京已三月有余,家中夫人眼下便要生产了,可否容臣回府陪伴?”情势所迫,他如实表达。
“嗯?”皇帝这回听清了。
满朝文武跟在身后,他也不便强人所难,答应地还算爽快:“那便回吧。”
“多谢陛下。”
“赵爱卿今夜一定记得赴宴,庆功宴没了你可不行。”
“微臣遵旨!”
赵勉赶回侯府时,两名侍女已拦在虞夫人屋前,不让旁的人进出。
他走上前去亦被拦了下来。
“我都不能进吗?”
“侯爷莫怪,产婆特意叮嘱不让旁的人进去。”两名侍女屈身行礼。
“我难道是旁的人?”
“这……”
两名侍女面露难色,还在想着如何应答时,屋内便传出了婴儿响亮的啼泣声。
“生了,生了!”产婆从屋内跑出来,微微掀了掀门帘,看到赵勉焦急地站在门前,又转身对着屋内喊道:“侯爷回来了!”
“快来看看!”产婆喜悦上头,也不顾行礼了,向侯爷招着手。
眼见自己得了允许,赵勉脚下再没有半分迟疑,急匆匆进了屋子。
虞夫人仍满头大汗,余光中看到赵勉的身影,两行清泪直往下淌。
“侯爷。”她再没有力气说其他话。
赵勉平安归来,华景平安出生,她此刻对人生有无限期望。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赵勉堂堂七尺男儿,在战场上流血,在家中要流泪。
他一边任眼泪划过自己脸庞,一边极其轻柔地为虞夫人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一旁的摇篮里放着小小的华景,不哭不闹,整间屋子安静而平和。
“我想看看他。”虞夫人缓了半天,终于有点力气再说其他话。
赵勉身上的戎装还没卸去,他在产婆的引导下,用粗大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托起孩子,放到了虞夫人身旁。
刚生产的孩子脸上皱巴巴的,长得黑了些。
“你说华景将来是像你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赵勉突然问道。
“容貌可以随你,但性格还是随我好些。”
“为何?”
“若他安静沉稳些,或许便能成为一介书生,不必上阵杀敌了。”
回想赵勉出征的这些日子,虞夫人还是心惊胆战。
“夫人放心,这世上一日有他爹在,他便一日不必受战争之灾。”
“侯爷莫要食言。”虞夫人微微笑了笑。
屋外寒风吹彻。
那日宫宴赵勉因为虞夫人生产,迟来了一会儿,皇帝心中略有不悦,但也并没有表现出来,皇宫内笙歌彻夜,全城都在为这次胜利而庆祝。
赵勉因北兰国的胜利又受了不少赏赐,朝中大臣或真心倾佩他,或有心巴结他,来往侯府的人较往日翻了几倍,一月之内竟换了两次新的门槛。
这胜利于赵勉而言,是灾也是祸,他得到的赞誉越来越多,却渐渐歪了方向。
坊间开始有人传赵勉文武双全,才是当今皇帝之位的最好人选,是真龙天子。
赵勉闻此传言不胜惶恐,他虽说战功赫赫,但从未想过居功自傲。
未曾想这莫须有之事却被皇帝放在了心上。
六年之后,老实了许久的北兰国再度蠢蠢欲动,几番试探两国边境,甚至跨过先前与赵勉约定的界限,大有毁约之迹。
朝堂之上,众大臣吵得不可开交。
“微臣认为,镇北侯六年前镇北有功,对边境战事最为了解,是此番领征的不二人选。”
“此举不妥。”另一大臣站出行列,接着说道:“自镇北侯平定边乱已有六年,北兰国没准已经摸清了王师的作战策略,此番若是再由镇北侯领征,怕是要吃亏。”
“这朝堂之上,难道还有必镇北侯更有威望的人可担此重任?”另一大臣又反问道。
“我朝人才辈出,岂会没有?”
……
众大臣分成了两派,开启了唇枪舌战。
“众爱卿。”皇帝终于开口,止住了这场口水战。
“朕以为,朝中新起小将确实需要这样的机会磨练。”
“陛下。”赵勉忍不住开口。
皇帝高坐龙椅,向赵勉所在方向抬手以示安抚,说道:“赵爱卿经六年前一战怕是还未恢复过来,近来还是多花些时间陪伴府中夫人和公子吧。”
六年前的事,皇帝到现在还在计较着。
赵勉心如明镜,知道这不是体恤,而是排挤。
但他别无他法。
“微臣……遵旨。”
朝廷所派小将先前只在国境内小范围剿匪平叛,初到北兰国水土不服,虽说出征前也是虚心向赵勉请教了一番征战的策略,但无奈经验不足又缺乏灵活应变的能力,几番对战下来被敌军打得落花流水。
虽然赵勉不好承认,但确实如他所料此战必败。
王师灰溜溜回朝,还交出去了一份降书。
朝堂之上,投降小将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敢将北兰国议和的条件说出来。
“启禀圣上,北兰国国主提出的议和条件是……”
“是什么?”
“我朝需派出一名皇子,在北兰国为质十年。”小将低着头,断断不敢与皇帝对视。
“皇子为质十年?!”皇帝将奏章甩在地上,“他们疯了!”
满朝文武被皇帝的怒火震住,纷纷下跪。
“非要是皇子吗?世子行不行?”皇帝自然是舍不得自己的骨肉去吃这种苦,但想到另一种可能,眼睛便闪出了狡诈的光。
“尤其是,仇人的儿子?”
言罢,皇帝看向了赵勉那个空缺的位子。